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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3 The Star
阳光灿烂,却无法穿透那笼罩在我心头那该死的阴霾。
推开家门,那熟悉的、带着冷冽气息的身影已然等在门外不远处。克里斯托弗·阿德勒依旧一身军装,眼睛平静地望过来。
若是昨日,不,哪怕是几个小时前,我或许会感到愤怒和屈辱,会试图躲避,会用沉默抗议。但此刻,我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如同没有看见般,径直朝着往常的方向走去。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意外。我能感觉到那落在背上的目光多了几分试探探究。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跟上,而是停顿了片刻才迈开步子不远不近地缀在我身后。
是的,他依旧在跟踪我。
我走进那家熟悉的书店,铜铃声响,莫里亚克先生看到我——以及我身后那个无法忽视的身影时,脸色瞬间大变,立刻低下头,假装忙碌。我没有理会,径直走向文学区,视线停留在书籍上,却并未真正在看。
他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下。
他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今天似乎很安静。”
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不吵不闹了?”
我拿着书的手指微微用力——我觉得我应该恨他,因为我感到一阵恶心感。
但我强忍着不皱眉或者甩脸色,只是缓缓转过身,迎上他那双探究的蓝眼睛。我尽量让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情绪,只有死水般的平静。
我看着他,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如果吵闹有用的话。”
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今天还会吵闹。”
他明白了——吵闹、哭泣、反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还可能招致更严厉的打击,如同昨晚那记火辣辣的耳光和母亲被带走的结局。我认清了现实,认清了在这座被战争和强权笼罩的城市里,在他克里斯托弗·阿德勒划定的界限内,无谓的情绪宣泄毫无价值。
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我。
他没有对我的话做出评价,也没有再追问。
阿德勒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但那视线却似乎与昨日不同。
我重新将视线投向书架,望着那些熟悉的书名。波德莱尔的颓废,莎士比亚的激情,歌德的哲思……它们曾经是我的避难所,如今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需要阅读的,是另一本书……一本关于生存,关于隐忍,关于如何在恶魔的注视下,活下去,并且,等待机会的书。
而克里斯托弗·阿德勒,他就是这本残酷教科书的第一页,也是最晦涩难懂的一章。
我刻意避开那些可能引发联想的区域,最终在戏剧类的书架前停下。
最终,停留在那本薄薄的——《莎乐美》。
王尔德。
与我同名的公主。
七重纱舞与施洗约翰的头颅。
我抽出这本书,走到熟悉的角落位置坐下,翻开了书页。字里行间充斥着病态的美、偏执的欲望和最终的毁灭。莎乐美公主,为了一个吻,不惜用舞蹈换取爱欲对象的死亡。
“又见面了,《莎乐美》。”
阿德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没有意外。
克里斯托弗·阿德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桌旁,他的影子投落在书页上,覆盖了那些关于爱与死的文字。他没有坐下,只是垂眸看着那本书的封面。
“你对与自己同名的故事情有独钟?”
他评论道,语气听不出是调侃还是别的什么。
我没有抬头,目光依旧黏在书页上,那些扭曲的字符比他的存在更有吸引力。我的沉默是一道无形的墙,但他显然不打算被阻挡在外。
他绕到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即使隔着桌子,他存在所带来的压迫感依旧清晰可辨。
说个题外的,我真的我讨厌他,要不是一清早这该死的纳粹就待在家门口,我打算溜去打听我母亲的消息的。
“王尔德笔下的莎乐美,是个被欲望驱使的愚蠢女孩。”
他缓缓开口,像是随意地展开文学评论。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吻,却付出了无法承受的代价。你认为值得吗?”
我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额。书我看不进任何一个字,我只能靠着之前看过的记忆做评价。
“至少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我平静地回答。
“尽管代价惨重。”
他微微挑眉,似乎对我的回答有些意外,也更感兴趣。
“哦?所以你认为,只要得到渴望之物,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可以接受的?”
“我没那么说。”
我合上书,叹了口气。
我真的很累,很无力。我都无力到没力气恨他了。
“我只是在陈述她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那选择在旁人看来多么疯狂或愚蠢。”
他又开口了。
“那么,你呢,莎乐美?你会为了你渴望的东西,跳那支‘七重纱舞’吗?即使明知道最后得到的,可能只是一颗冰冷的头颅?”
是否会为了救母亲,或者为了别的什么,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向他献上某种“舞蹈”?
前者有可能,后者白日做梦。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经历了昨夜的崩塌,我已然重塑,我想我变得变更加坚韧了。
“我不是她,上尉先生。”
我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
“我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吻,或者任何镜花水月的东西跳舞。如果我跳……”
我顿了顿。
“那一定是为了切实的、值得的东西。并且,我会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最终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我们隔着桌子对视着,像两个在无声战场上交锋的对手。
他看到了我的变化,看到了那层包裹在脆弱外壳下逐渐显露的硬核。
他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
“很好。”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叠抵住下颌。
“这才像样。只会哭泣和反抗的猎物,固然能激起一时的兴趣,但一个懂得计算、懂得隐藏、甚至懂得在绝境中寻找机会的对手或者同伴,才会真正有趣。”
他用的词是“有趣”,是“对手”,甚至是“同伴”,唯独不是“宠物”或“所有物”。
他在美化我和他的关系。
“继续看你的书吧,莎乐美。”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我,转身走向了书店的另一区域。
我重新翻开书,但那些华丽的辞藻和病态的情节再也无法进入我的脑海。
他的话在我心中回荡。
有趣?对手?
是的,这是场有趣的游戏。一场力量悬殊规则由他制定的生存游戏。
而我现在,终于开始冷静下来,尝试去理解规则,并且思考我的下步棋。
我看着书页上莎乐美捧着约翰头颅的插画,那疯狂而绝望的眼神。
不,我不会成为她。
但如果“舞蹈”是必要的,我会跳。不是为了那致命的吻,而是为了在舞蹈之后能否活着走出这个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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