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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出院后的顾言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精美躯壳,精准地运行在由财富和责任构筑的轨道上。他重新执掌顾氏,决策比以往更加犀利、冷酷,不带一丝人情味。他出席所有必要的场合,衣着得体,言谈举止无懈可击,甚至偶尔会应酬性地端起酒杯。
但在无人窥见的角落,比如深夜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或是那座再也没有一丝烟火气的顶层公寓,他会长时间地静坐,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仿佛在凝视一个不存在于现实的深渊。特助陈明送来的胃药,他按时服用,却尝不出苦味;米其林主厨精心烹制的食物,他机械地吞咽,也品不出滋味。世界于他,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响,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开始频繁地、无意识地抚摸左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指尖划过凹凸不平的皮肤,仿佛那是他与过去那个会痛、会疯、至少还“活着”的自己的唯一联结。
这种近乎自虐的平静,在一个雨夜被打破了。
那晚,顾言深加班到凌晨,司机将他送回公寓楼下。他拒绝了伞,独自一人走进淅淅沥沥的秋雨中,任由冰凉的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西装,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感受一点外界真实的刺激。
电梯门在顶层打开,幽暗的走廊尽头,公寓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古怪长袍的男人,袍子颜色晦暗,像是某种褪了色的赭石。他身形瘦高,背微微佝偻,脸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非人的、近乎狂热的光芒。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已在此等候多时。
顾言深脚步一顿,久经商场的警觉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这里的安保极其严密,陌生人绝无可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
“你是谁?”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冷硬。
那怪人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笑容诡异:“顾言深先生?我在等你。”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
“我不认识你。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叫保安了。”顾言深语气冰冷,伸手去按口袋里的呼叫器。
“等等!”怪人急忙抬手,动作却并不显慌乱,仿佛笃定顾言深不会真的叫人来。“顾先生,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顾言深嗤笑一声,眼底是彻底的漠然,“我没什么需要你帮的。”
“真的吗?”怪人向前逼近一步,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紧紧锁住顾言深,仿佛能看穿他坚硬外壳下那片荒芜的内里,“关于一位姓苏的小姐……你,真的不想‘重来一次’吗?”
“苏晚”这个名字,像一道禁忌的咒语,瞬间击穿了顾言深所有的防备。他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一直维持的平静面具出现了第一道裂痕。他死死盯着眼前的怪人,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我是谁不重要。”怪人摆了摆手,神秘地压低声音,“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的痛苦,你的悔恨,你日日夜夜被囚禁在没有她的地狱里……而我,恰好有一种方法,或许能扭转乾坤。”
顾言深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混合着荒谬、警惕,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疯狂滋生的希望的情绪,攫住了他。
“荒谬!滚出去!”
“先别急着下结论,顾先生。”怪人从他那宽大的袖袍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造型古朴的檀木盒子。盒子表面刻满了看不懂的诡异符文,散发着一种陈腐又幽冷的气息。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衬着暗红色的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枚指甲盖大小、颜色暗红近黑的药丸。那药丸看起来毫不起眼,却隐隐散发出一股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
“此物,名为‘溯回’。”怪人的语气带着一种吟诵般的庄严,“乃是用忘川水畔的彼岸花蕊,混合了千年古墓中的阴沉木灰,再佐以……唉,总之是极难得之物炼制而成。服下它,配合特殊的血契仪式,便有可能……撬动时空的缝隙,让你回到过去某个关键的节点。”
回到过去?
顾言深的呼吸彻底乱了。这个荒诞不经的说法,像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他内心那片绝望的死水。回到过去?回到他还没有一次次伤害苏晚的时候?回到那个她还会用满心欢喜的眼神望着他的年纪?
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他几乎要立刻扑上去抓住它,哪怕明知可能是毒药。
“代价是什么?”顾言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嘶哑地问。他深知,这世上绝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这种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的事情。
怪人欣赏地看着他眼中剧烈的挣扎,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代价嘛……自然也是极大的。”他慢条斯理地合上盒子,“首先,你需要献上你在此世所拥有的一切——你所有的财富、地位、权势,也就是你‘顾言深’这个身份所代表的所有世俗价值。仪式成功后,这些将不复存在。”
倾其所有?顾言深眼神一暗。这些他曾经视若生命的东西,在失去苏晚后,早已变成了冰冷的数字和无意义的符号。若能换回她,舍弃这些,他毫不犹豫。
“其次,”怪人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顾言深左胸心脏的位置,指尖冰凉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衬衫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需要你三滴‘心头血’。此血乃生命与情志之源,蕴含着一个人最本质的精气神。取出它,会承受锥心之痛,甚至可能折损寿元。更重要的是,这血契一旦达成,便再无反悔的余地。你若成功回到过去,改变了过去,那么现在的这个‘你’和与之相关的一切,或许都会烟消云散。你若失败……魂飞魄散也未可知。”
怪人的话语如同恶魔的低语,在寂静的雨夜走廊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顾言深最脆弱的心弦上。财富、寿命、甚至存在的本身……这一切,换取一个渺茫的、回到过去弥补错误的机会?
理性在疯狂地叫嚣着阻止他,告诉他这根本是无稽之谈,是江湖骗子的把戏。
可是……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他眼前闪过苏晚决绝离去的背影,闪过她依偎在傅斯年身边时那刺眼的笑容,闪过精神病院里那面映出他孤魂野鬼般身影的白墙,最后定格在多年前那个夏日午后,梧桐树下,她递给他一瓶冰水,脸颊绯红,眼神亮晶晶的,满是羞涩和爱慕的画面。
那个画面,是他如今唯一的光,也是最深、最痛的执念。
“我……”顾言深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眼中的挣扎、痛苦、绝望,最终都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所取代。那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死死盯着怪人手中的那个檀木盒子,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地问:“我该……怎么做?”
他选择了相信这荒谬的希望。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愿意用自己所剩的一切去赌。因为现实的世界,没有苏晚的世界,对他而言,早已与地狱无异。
怪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高深莫测的笑容。他缓缓将那个装着“溯回”丹药的盒子,递到了顾言深颤抖的手中。
“很简单。准备好转让所有资产的法律文件,签好字。明晚子时,月圆之夜,带着文件和你的‘诚意’,到这里来。记住,心诚则灵,若有丝毫犹豫或杂念,必遭反噬,万劫不复。”
说完,怪人发出一阵低沉沙哑的笑声,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走廊更深处的阴影里,转眼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言深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檀木盒子,像是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渍。窗外的雨声更大了,敲打着玻璃,像是为一场即将到来的、癫狂的献祭奏响序曲。
他低下头,看着盒子上那些诡异的符文,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晚晚……”他对着空气,喃喃低语,眼神涣散而狂热,“等我……这次,我一定不会……再弄丢你了……”
理性的堤坝彻底崩塌,被压抑已久的疯癫,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这虚无缥缈的“希望”,再次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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