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勃勃的绿

　　在离超市五米远的一株芒果树下，白星星将鬼鬼祟祟窝在那的谢琟掏了出来。

　　面对抱怨自己怎么买支笔买那么久的谢琟，白星星表示只是在里头跟叶静文和她妈聊了会儿天。

　　谢琟听后错愕不已，更是在得知叶妈让他俩在学校里多照顾着点叶静文及让他们放学一块回家后面色如土。

　　白星星追问着谢琟他和叶静文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提及他，她就像口突然被倒入一铲子油的带水珠的热铁锅，迸溅出数不清的愤懑。

　　谢琟咽喉蠕动，吭哧半天吐不出一颗唾沫星子。
　　又支吾了许久，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提议到社区里的儿童乐园荡会儿秋千。

　　白星星的好奇愈来愈重，看着先走一步的谢琟赶忙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神思恍惚地游荡了一段，谢琟藕断丝连的神识像条被拉扯至极致的皮筋骤然回弹，重新凝聚成一团。
　　他将目光锁定在白星星那扬扬得意的背影上，朝他恶狠狠地挥舞着拳头，嘴巴里嘀哩咕噜地骂着。

　　收起拳头，谢琟转身走进喧闹的班级，站在教室后门的他转动着黢黑的眼珠子环顾四周，试图从中寻得几道熟悉的身影。
　　然而，稠人广坐的教室里竟无一故人。

　　就在即将被失落围剿时，第二组、倒数第三张桌子那，一个脸上冷冷的短发女生在此时恰巧扭头朝外望了一眼。这短短的远眺使他心神激荡。

　　看到女孩后头那个座位还未有人落座，他立即朝那走去。

　　坐下后，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女孩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

　　“你也是这个班的吗？”谢琟热情问着。

　　女孩脸上带着不解点点头，眼珠子上下移动，打量起这个刘海盖过眉毛，身形瘦弱，有着一副标志黄皮肤的男生。

　　“我也是！”他喜形于色，“我叫谢琟，你叫什么？”

　　“叶静文。”女孩平淡答道。

　　“叶静文...”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继续问道：“安静的静吗？是因为叫这个名字所以你才这么安静吗？文又是哪个文？语文的文还是蚊子的蚊啊？”

　　女孩眉头皱了下，没有回话，转过身去。

　　他不依不饶地用手指戳着她的背：“你怎么不说话了？到底哪个文啊？要是蚊子的蚊不是应该很吵才对吗？”说罢便“嗡嗡嗡”地学起了蚊子叫。

　　她半转上身，侧着脸，厌烦地乜着正在学蚊子叫的他，问：“你能安静点吗？”

　　见她终于回话，他停下了拙劣的模仿：“到底是哪个静哪个文啊？”

　　“安静的静，文盲的文，”她语气十分地不耐烦，回答完便正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可她的爱答不理并未使他感到气馁。他趴在桌上，将脑袋朝她的方向抻着，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身后那个播放着无聊节目的电台令叶静文心烦意乱。她实在想不到竟然有人可以话多到这种地步，在没人搭理他的情况下能自言自语地说十分钟。
　　正烦恼着如何将身后那个聒噪的广播关上时，一位身形瘦小，短发，鼻梁上架着个金丝眼镜的中年女人如同救星般地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站上讲台。

　　中年人看着吵闹的教室眉头渐渐拧紧，她抄着自己带进教室的那个文件夹，在讲台桌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嘭，嘭，嘭。”

　　叶静文虽早已瞧见但还是被吓到。而她身后的谢琟则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你们是听不见上课铃吗？”中年人呵斥道，“响了这么久还这么吵，你们是来读书的还是来干吗的？”说罢，横眉怒目地逐一扫视起底下面带不安的学生们。

　　似乎很满意此刻的寂静，中年人的气势不像刚开始那般凌厉。
　　她放下手中的文件夹，从粉笔盒中拿出一支崭新的粉笔从中间将其折成两段，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林”字。
　　在写完“林”字的最后一笔捺时，她用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地点了一下，回过身来，将半截粉笔随手扔到桌上，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对台下厉声道：“我姓林，你们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数学老师。”
　　她重新拿起那个如雷贯耳的文件夹：“我先点个名，上课铃已经响过了，迟到的跟点到名字没喊‘到’的都算旷课。”

　　心有余悸的谢琟战战兢兢地端坐在座位上。
　　台上威严庄重的林老师使他忆起自己小学时的班主任：那个身高不到一米六，身形肥硕的中年男人。
　　他在心里喟叹完自己怎么老是遇上这种班主任便将思绪召回教室，认真听着点名，生怕错过。

　　念完最后一个名字，林老师将文件夹合上放下，视线在学生们的身上游走：“有没有没点到的？”
　　等了一会儿见台下无人回应，她才继续开口说道：“没喊‘到’的、迟到的都算旷课一节。记住了，迟到两次算一次旷课，旷课三次记一个处分。”

　　台下响起阵阵骚动。

　　林老师又拿起文件夹在讲台上敲了几下，喝道：“安静！”

　　林老师将手呈“八”字状撑在讲台桌上，用严肃的目光巡视着台下，但因个头不高的缘故，她的肩膀被手臂撑起，像极了个被悬丝吊起的木偶。那高耸的双肩配上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使她看起来有些滑稽。

　　观察了阵，林老师用命令的口吻让同学们全体起立，接着便开始照着她的想法排起了座位。

　　“你有近视吗？”她看着前排一个个头在班里算中等偏上的男生问道。

　　“没有。”那男生怯怯答道。

　　“没有就往后坐，这么高等下挡到其他同学。”

　　她又伸手指向后排一个带着眼镜、个头矮小的男生，说：“那边那个。对！就是你！人不高又近视，躲在后面干什么？这么不想读书吗？”

　　矮个男生不情不愿地走到刚才那个被调遣开的高个男生的位置上坐下。

　　“动作快点！后面的，感觉被挡住或者看不清黑板的，跟前面比自己高的换一下。个子高的、没近视的都往后坐坐。”

　　林老师像个威势赫赫、披挂上阵的将军，她□□那匹英姿勃勃的赤兔马高傲地昂着头，仿佛知道它与它的主人在这纷乱如麻、吱声四起的战场中是何等的威风。

　　谢琟的身高与白星星相差无几，在班级里头属于中等偏上，加上他对目前的座位十分满意，并没有换位置的打算的他在原位立着，安静瞧着其他同学忙碌的身影。

　　叶静文欠身从课桌的抽屉里将书包拿出，抬脚便要朝前迈去，可就在这时，手腕处忽然传来股令她厌恶的冰凉感。她回头，看到谢琟探身撅腚，伸手抓着自己的手腕。

　　她将手从他手中挣开，蹙眉道：“干吗？”

　　“你就不用换了吧？你这也不矮啊！”谢琟说。

　　“你太吵了，我换个安静点的位置。”叶静文脸上尽是嫌弃。

　　“别啊！我不吵你就是了。”谢琟连忙应道。

　　睨视谢琟片刻，叶静文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同桌，那个叫许冰卿的女生显然对自己突然要换座位的举动感到无措，此刻正低着头，满脸的沮丧。
　　忆起先前自己正遭受谢琟的骚扰时，这姑娘怀抱书包，红着脸问自己是否可以坐在这时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叶静文顿时心生怜爱。
　　她将书包重新塞回抽屉，拉着许冰卿的手在原位坐下。
　　见叶静文不打算换座位，谢琟与许冰卿的眼里都迸射出炽热的光芒。

　　确定好座位，林老师带着她精挑细选的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勇士走出教室，不出半个钟头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怀抱着胜利的果实凯旋。
　　她站在讲台旁吩咐她的勇士们照每排的人数，一人数一排的课本，从第一桌按顺序传下去，便匆匆离开教室。

　　叶静文转过身，将几本崭新的语文课本放到谢琟和他那个叫詹宇锋的同桌的桌上，二人从中各自拿了一本便将多余的书本往后桌丢去。

　　谢琟拿起课本随手翻阅，愁眉苦脸地看着课本里那些每个字他都认识，但连起来便不知所云的诗词。
　　这些诗词是那么的枯燥无味，读起来晦涩拗口不说，不时还有那么些生僻字和多音字。更费解的是，这些一无是处的诗词，在不久的将来竟然还要背诵下来。
　　正郁闷着，叶静文又转过身扔了另外一颗“炸弹”在他桌上。
　　看到封面上的“数学”二字，他连翻开瞧一眼的欲望都没有。吹毛求疵地从里头挑了本看起来最新的，合上手中的语文书，重重地扣在刚到手的数学书上面。

　　越来越多的课本从前面传来，座位上的谢琟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这机械性的场景，渐渐垒起的课本将他的视线慢慢地提了起来，目光从叶静文的背上一步一步朝她头上爬去。
　　她那头正好盖在脖颈处的短发，每次转动都会将那充满活力的小麦色肌肤若隐若现地展示在阳光之下，随风摇曳着的、柔顺黑亮又散发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的发丝，与时常盘旋在麦田上空的绶带鸟那绸缎似的尾羽一样俊俏。而麦田上，一株正在茁壮成长的小麦上，一只绰约多姿的蝴蝶正倚在麦尖处歇息。
　　他已然记不得从何时起，女孩们的后脖颈上都开始趴着这么一只曼妙又熠熠生辉的蝴蝶。
　　他出神地盯着这只随着麦浪婆娑的粉蝶。
　　看着看着，他竟鬼使神差般地将自己的魔爪朝它伸去，扼住了它那绚丽多彩的翅膀。

　　“啊！”正伸手接过前面同学传来的书本的叶静文一声轻呼，急忙用没拿书的那只手捂在了胸口上。

　　詹宇锋那似指甲抠黑板制造出的令人寒颤的龌龊窃笑将他惊醒，待他回过神来时，叶静文正愤怒地瞪着自己滞在半空中的手。
　　意识到做了什么的他脸上显出阵阵羞愧，可不到片刻，那羞愧就在她朝自己砸过来的书本中变成惊恐。

　　詹宇锋的窃笑随着一本跳到他肩头上的课本戛然而止，一旁的许冰卿嘴巴微微张着，眼睛睁得通圆。

　　叶静文一手撩起脖颈处的头发一手捂在胸前背对许冰卿，让她帮自己将散落的肩带系上，同时半侧脸，憎恶地乜着谢琟。

　　谢琟捂着额头惶惶地瞄了眼瞳孔中冒着瘆人蓝火的叶静文，惭怍低头，不敢与她对视。

　　叶静文拨了拨头发，将重新系好的肩带藏进发丝中，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遭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便正过身去。

　　感受到脸庞的阵阵炙热，谢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红得像个猴屁股。
　　他悄悄抬眼瞄了下她的背影。这是他第一次去拉女孩子脖颈上的系带，没想到迎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可少年那骄傲的自尊心使他的尴尬渐渐转变为怨恨。
　　叶静文的举动显然让自己在新同学面前颜面尽失。可这一切又是自己咎由自取。
　　他一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心虚惭愧，一边又为她不顾自己的面子感到愤懑，一时间，他仿佛陷入泥沼，进退维谷。

　　许冰卿转过身来忐忑地在谢琟桌上放了几本新发的课本，不安地瞧了他一眼便匆匆回过身去。
　　詹宇锋小心翼翼地抽了两本留在桌上，将剩下的拿到身后的桌子上放好。
　　这过程中，四人都闷声不响，一言不发。

　　如坐针毡的谢琟思绪万千，适才被书角砸到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
　　他伸手揉揉额头，又惶恐地看向叶静文。座位上的她正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课本往书包里放。
　　他收回目光，俯下身，默默将掉在地上的课本捡起。

　　此前吵闹的谢琟变得悄无声息。
　　詹宇锋见他失魂落魄，也没有找他交谈的打算。
　　倒是叶静文与许冰卿，二人正神色轻松地低声交谈，跟个没事人似的。

　　教室里的喧哗在林老师前脚踏入班级门口的瞬间立即安静下来。
　　她站在讲台上，凌厉的目光在端坐着的学生们脸上一一掠过。
　　确认了所有人都拿到课本，林老师开始了她慷慨激昂的演讲，底下的学生们也郑重其事地听着，只是这其中却不包括魂不守舍的谢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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