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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观内夜色静然
可那位老人不仅是余菀意的祖母,也是余初琼的祖母。
祭日将近,他们要同往远山观,余菀意再不喜,但也只能点头答应。
抱恙的日子里,两位小姐许久未见。余菀意看见那张脸,便不可控制地想起那晚噩梦。
从将军府到远山观,乘马车约莫半个时辰便能抵达。
余家两位小姐各携婢女前往,本来周良喜也要跟去,但因夜里受了凉,只好留在府里休养。
马车行至山脚停下,古老的道观坐落在一片云雾中,石阶绵延直上,还未踏足,就让人感受到道法的庄严肃穆。
为显信徒的刻苦与虔诚,进观的唯一路径是眼前的层层石阶。
登山对余菀意来说不难,从前她就是漫山遍野地割草挖笋。让她意外的是,余初琼一路爬上来,也能保持以往的风华,接过水囊饮水。甚至察觉到她的目光,还朝她温和一笑。
余菀意索然无味地转过头,看向道观正门。
门外扫地的小师傅放下扫把,去里头通报。
远山观的观主已到古稀之年,但在赶来接待香客时,身体健朗,步履飞快。还热情地问余家小姐,问路上辛苦否?
扫地的小师傅深感不解,余家的将军夫人是观里的忠实香客,观主从没刻意对待,反倒是小姐来了,竟出来亲自相迎。
思绪游离间,小师傅不小心和余初琼对上视线,耳根一红,低下头去,心道罪过。
老观主徐步在前面引路,大堂的案上点着三柱巨大的香火,伴随阵阵敲木鱼声。
祖母的牌位供奉在后堂,来之前,余菀意特意了解过。忌日前夕,亡者家人要留在此地抄写经书,次日参拜牌位时好烧给亡者,祈愿来世顺当。
远山观香火鼎盛,禅房紧张,好在还剩一间。
“一会儿贫道让必诚引路,两位施主就住东院第三间。”
余菀意很不情愿,让她和余初琼同住,不如晚上睡马车。
她再三确认,真当没有别的禅房了吗?
观主彬彬有礼,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一次又一次微笑回复:“施主,修行者不打诳语。”
观里禅房干净简朴,墙上挂着“静心”的字画,里面除了一床一桌,再无其他。
余菀意如焉了的白菜,余初琼默默收在眼里,她没有开口,只让丫鬟将行李收拾妥当。
观里的斋饭是普通的两菜一汤,清汤寡水。水央心疼小姐,她们不是来修行的,就不必守清规戒律,趁现在还早,快下山去买只烤鸭来。
余菀意连忙拦下,少吃一顿肉有什么要紧的?进了这道门,就要入乡随俗,若在人家地盘上犯规,才是犯了大忌。
她们随便解决了晚饭,当夜就开始磨墨抄书。
在此之前,老观主还提点过,施主从烟火深处而来,抄写前最好沐浴焚香。但令余菀意想不到的是,远山观香客众多,条件却不怎么好,连个正经的澡盆都没有。想要沐浴,只得用一个面盆接水擦身。
水央曾陪夫人到道观祈愿,她一边帮小姐擦胳膊,一边道:“这座道观的供奉的神明是附近最灵验的,不少贵族子弟都爱来这儿参拜,但观主慈悲济世,听说除去日常开支,剩下的都会转捐给需要的人。”
余菀意听着,对老观主多了些敬佩,提出回府那日,包袱里还剩多少银两,也都放进功德箱吧。
抄经书是个苦差事,虽是依葫芦画瓢,但三更半夜的动笔,也颇费眼力。
庙里的凳子硬邦邦,人坐久了就会感觉腰酸背痛。
余菀意还好,在村里,谁家不是搭木头做凳呢?连门前的青石板都可以拿来躺人。
可她余光瞥见余初琼似乎不太习惯,每坐一会儿就要捶打腰背和腿脚。
余菀意轻哼一声,府上的雕花圆凳,铺惯了绣花软垫,余二小姐身娇肉贵,自然受不住苦坐。
她忍不住看人家抄到哪儿了?只见余初琼笔下宣纸干净整洁,字迹娟秀清丽。
好不容易生出得意,一下又被打击。余菀意认识的字不多,写到生字,她只会做足筋骨,照猫画虎地“画”在纸上。而且经书上的字大多生僻,通篇下来,她手上没几个好看的。
夜深人静,主子体谅丫鬟辛苦,叫她们不必再陪,都给打发走了。
余菀意抄得手臂酸疼,也只有余初琼的三分之二多些。她心中不服,抓笔直接写起狂草,沾墨时不小心弄多了,竟污了整张宣纸。
她张大嘴,看着这张“劣迹斑驳”的纸面,有些手足无措。
余初琼安慰她,说是夜深之故,姐姐先去歇息,剩下的她抄就可以。
余菀意却不领情,嘴硬道:“不用了,我睡不着。”
你行,我为什么不行?
她这般坚持,余初琼不会反驳,但在说完这话,桌上的油灯很没出息地灭了。房间陷入黑暗,她们专心抄书,所以没察觉到烛火将尽。
余菀意心神一晃,现在已是丑时,观里的师傅都睡下了,如要敲门讨取蜡烛,未免有些失礼。
衡量利弊,不如停笔休息,明早再赶也来得及。
余初琼这回也没多言,搁了笔就去往榻上。
这招比劝说有用多了,余初琼歇下,余菀意也不会做苦用功的傻瓜。房里只有一张床榻,虽是不愿,但她拗不过困意,想着只是将就一晚,便也躺上去了。
万幸床榻还算宽大,两个姑娘身材苗条,中间仿佛隔了条天河,谁也不越界。
屋外月朗风清,偶尔传来风动树叶的声响,余菀意靠着枕头,将要入眠。
黑暗中,余初琼冷不丁发出疑问:“姐姐,你很讨厌我吗?”声音之平静,心中恐怕早已知晓答案。
余菀意瞬间清醒,却没出声。
余初琼便再次道:“姐姐,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联想二人的接触,也没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但余初琼知道,她们有一层隔阂,而且还不深。
她小心翼翼道:“我不明白什么事惹得姐姐不快,我们才见过几面而已。但我看得出来,姐姐对我没有感情,甚至谈得上是厌恶......到底是为什么?”
她说得无辜又委屈,余菀意脸色骤冷,心道白莲就是白莲,三言两语就能把错堆砌到别人身上,于是忍无可忍,回道:“说够了吗?说够了就睡觉,收起你伪善的嘴脸,神明眼下,我不想同你吵架。”
这番话出口,她只觉心里轻快了不少。
余初琼却是一愣,她不死心地追问:“既然开口了,不如将事情都讲清楚。姐姐对我有怨气,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余菀意不客气地回嘴,“说出来能改变什么吗?风头都是你出的,好处也都是你拿的,如果你聪明,就该装傻到底。”
余初琼被这话呛得久久难以出声,她怔怔道:“姐姐,我从没想过跟你争抢过什么,爹娘最疼的也是你,他们竭尽所能想弥补你的过去......”
这番说辞,就算是真心的,余菀意也听不进去。
余初琼低声道:“姐姐,如果我的出现给你造成了不必要的烦忧,那我向你道歉。”
她想去握对方的手,余菀意无情甩开,道:“你不用假惺惺的,我不吃你这一套!”
黑夜使人壮胆,余菀意索性说个痛快:“是,我是该感谢你在当年那场夜袭上做出的牺牲,可我宁愿是自己留在那里,就算不幸死了,也是我的命!”
余初琼焦急辩解:“姐姐,我没有想要挟恩图报!”。
“你不用多说。”余菀意冷静下来,“你的人生比我幸运多了,从小到大既得到爹娘的疼爱,又有公子的爱慕之心。你不见好就收,反而还来问我为什么讨厌你?”
余初琼皱紧眉毛,“收获亲情”是真的,她否认不得,但那句“公子的爱慕之心”是从何处说起?
“你还要狡辩吗?”余菀意冷漠道,“那晚宫宴,你去哪儿了?你和公子延卿幽会的场景,我全看见了。你跟他站一起真是般配,情投意合也不足为奇!”最后一句话带着一股子醋味,出言刻薄也是因她不甘。
话说到这份上了,余初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忙把话接上:“原来姐姐是为了他?那位的身份......我不便与你明说,但你相信我,我跟他绝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而且......我也不敢有那类心思!”
余菀意转过头,狐疑地看着她,即使在暗处,只能看到余二小姐模糊的轮廓。
“你信我,我和他没有情意,甚至可以对天发誓,如若欺骗,不得好死!”余初琼又放柔了声音,“同样,我也希望姐姐别爱慕他,他......不是我们能喜欢的。”
“为什么?”余菀意那次看得真切,若无关系,他们怎会在池边私会?
“姐姐,别再执着了,你不晓得他是......他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余初琼突然吃痛一声,像承受了巨大的疼痛。
余菀意气在头上,只顾追问:“你说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就因为从齐允来,不是本国人吗?”
她想知道原由,余初琼却双手捂脸,虽忍住没叫唤,但好像疼得厉害,都要往地上滚去。
“你怎么了?!”余菀意惊慌地凑近。
她想找人来,余初琼一手捂着自己的脸,一手抓住姐姐,说道:“别,别去!”
余初琼痛得嗓音干涩,紧紧抓住旁人的小臂。
“别去!”她缩着身子煎熬着。
余菀意陪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余初琼才恢复力气,但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姐姐,他......没你想的那么好。”
倘若三言两语真能把人劝住就好了,余菀意却坚定道:“不,我不会看错人的。你如果真为我好,那就尊重我的决定。”她语气之肯定,好像什么后果都能接纳。
余初琼默然许久,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晦暗的环境里,她仿佛做了漫长的挣扎。
“初琼已将好话说尽,姐姐一心如此,便也随你,只是......不要后悔。”
这话透有“和解”的意思,知晓她让步,余菀意马上回应道:“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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