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宝钻/魔戒]米斯西里尔之歌

　　从阿格隆隘口旁那座山峰下来，空气里那股无形的紧绷感似乎也随着高度降低而消散了一些。但北方天空那片沉滞的阴云，像一块吸满了水的厚重绒布，依旧沉沉地压在天边，也压在阿瑞蒂尔的心头。

　　下山的路上，她比之前沉默了许多，偶尔会停下脚步，不自觉地朝希姆拉德方向望一眼——凯勒巩从镇守于此地，眼神里交织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米斯西里尔将她的沉默和眺望看在眼里，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适时地递过水囊，或是指引一条更易行走的下坡路径。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稳定而沉默的岩石，在这种时候反而成了一种无言的安慰。

　　他们花了些时间才完全走出山区的影响范围。当脚下坚硬多石的土地逐渐被柔软丰茂的草甸取代，当视野不再被巍峨的山体切割，豁然开朗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翠绿原野时，阿瑞蒂尔才仿佛真正从那沉重的氛围里挣脱出来，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草叶与野花的清新气息涌入肺腑，冲淡了残留的压抑。

　　“这里真好。”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

　　“草原有它自己的语言，”米斯西里尔走在她身侧，目光扫过起伏的草浪，“它诉说自由，也诉说脆弱。在这里，你能看到很远，也意味着你很容易被看到。”

　　阿瑞蒂尔点点头，明白他话里的提醒。这片广袤的绿色看似平和，却也潜藏着风险。他们没有深入草原腹地，而是沿着边缘，寻找着相对隐蔽的扎营点。

　　几天过去，他们白天赶路，米斯西里尔的教学仍在继续，只是内容从山川地理更多地转向了草原生存——如何寻找干净水源，如何辨别可食用的块茎与草根，如何通过动物的粪便和足迹判断周围可能存在的生物。

　　阿瑞蒂尔学得很认真，但那份因为北方阴影和亲族思绪而带来的沉闷，并未完全散去。

　　直到一个夜晚。

　　那是他们进入草原后的第一个满月。银盘似的月亮从地平线上升起，毫无阻碍地将清辉洒遍整片原野。每一根草叶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莹润的水光，随着微风荡漾出粼粼的波光。夜空是深邃的墨蓝，星辰在月华下显得有些黯淡，但整个世界却因此笼罩在一种梦幻而静谧的柔光里。

　　阿瑞蒂尔坐在临时生起的小小篝火旁，抱着膝盖，仰头望着那轮仿佛触手可及的明月。篝火的噼啪声在无垠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看着月光下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草原，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在她心中涌动。

　　“要是能像风一样，”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声淹没，“在这月光下，毫无阻碍地奔跑一次，该多好啊。”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带着精灵天性中对自由与极致之美的向往，也带着一丝被困于现实，困于自身的淡淡惆怅。

　　她想起了刚多林那些规整华美的庭院，想起了兄长图尔巩保护性却有时令人窒息的关怀。这一刻，她渴望的不仅仅是速度，更是一种挣脱，一种纯粹的，不被任何事物束缚的释放。

　　米斯西里尔原本正在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闻言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阿瑞蒂尔被月光勾勒出的侧影，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月辉，也盛满了一种他似曾相识的，对更广阔天地的渴求。他想起了在微光池塘边，另一个精灵也曾用歌声表达过对逝去之美的感伤。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那不是平常那种带着克制的笑意，而是一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弧度。

　　“或许，”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月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可以满足你这个愿望。”

　　阿瑞蒂尔一愣，从自己的遐思中回过神来，疑惑地转过头看他。“什么愿望？”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像风一样奔跑的愿望。”米斯西里尔平静地说，同时站起了身。

　　在阿瑞蒂尔困惑的目光注视下，他向前走了几步，离开了篝火光芒笼罩的范围，完全置身于清澈的月光之下。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但紧接着，阿瑞蒂尔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以米斯西里尔为中心弥漫开来。她看到米斯西里尔的身形轮廓开始变得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水波。

　　他微微弯下身体，骨骼发出一种低沉的噼啪闷响。他的身体在膨胀，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大，撑破了原本合身的衣物。那些布料仿佛有生命般融入了正在生长的躯体，或者化作了环绕新形态的一部分。浓密的深褐色毛发如同潮水般从他皮肤下生长，覆盖全身。他的双手变得厚实巨大，利爪从指尖探出，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头颅的形状在改变，口鼻部分向前突出，耳朵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自然感，仿佛他体内本就栖息着这样一个古老的灵魂，此刻只是应召显现。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站在阿瑞蒂尔面前的，不再是她熟悉的人类旅伴，而是一头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熊。它的肩高几乎与她齐胸，身躯魁梧雄壮，肌肉在厚实的毛皮下贲张，蕴含着惊人的力量。月光洒在它深色的皮毛上，反射出丝绸般的光泽。

　　阿瑞蒂尔彻底僵住了，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圆圆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不，并非完全是恐惧。更多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看着那头巨熊，目光对上了它的眼睛。

　　那不是野兽狂暴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是深邃的，保留了米斯西里尔特有的那种冷静与智慧，只是此刻嵌在熊的脸上，显得更加古老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询问意味。它静静地站在那里，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小山，却没有散发出任何攻击性的气息。

　　米斯西里尔缓缓地，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安抚意味，俯低了它巨大的头颅和前半身，将覆盖着厚实毛发的宽阔背部，呈现在阿瑞蒂尔面前——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邀请。

　　阿瑞蒂尔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指尖冰凉，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骑……骑上去？骑在一头熊身上？这太疯狂了！这超出了任何精灵传说，任何她所知的常理。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青草泥土和一种属于荒野的磅礴气息。

　　她犹豫着，脚步像钉在了地上。她看向那双平静注视着她的熊眼，那里面没有催促，只有等待。

　　“米斯西里尔？”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巨熊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响，算是回应。这个熟悉的确认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某种枷锁。恐惧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混合着好奇和冒险冲动的兴奋。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向前迈出了脚步。靠近时，那股属于强大生物的、温暖而鲜活的生命力更加清晰地扑面而来。她伸出手，有些颤抖地触碰了一下那浓密的毛发，比想象中更加柔软和坚韧。

　　她定了定神，借助旁边一块略微凸起的草坡，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巨熊的背上。当她终于坐稳，双手下意识地深深插入他颈后，紧紧抓住厚实温暖的毛发时，内心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片叶子，却又仿佛与一股原始而强大的力量连接在了一起。

　　身下的巨熊动了。他先是缓慢地迈出几步，让她适应这前所未有的颠簸感。阿瑞蒂尔紧张得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伏低身体，死死抓住毛发，生怕被甩下去。

　　起初是稳健的小跑，接着步伐越来越大，越来越快。风声开始在她耳边响起，从低吟变成呼啸。巨大的熊掌踏在松软的草地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月光下，他庞大的身影如同一道贴地飞行的棕色闪电，切开银色的草浪，以惊人的速度掠过无垠的原野。

　　速度带来的强风猛烈地吹拂着阿瑞蒂尔的脸颊，扯动着她的长发和衣袍，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草原在她两侧飞速倒退，化成一片流动的绿色光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奔驰的巨兽，清冷的月光，和呼啸的风。

　　最初的恐惧和紧张，在这极致的速度与自由中被一点点碾碎吹散。她不再死死伏低身体，而是尝试着慢慢直起腰。风更猛烈了，但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她紧紧抓住毛发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一些，从死死地抓握，变成了仅仅是扶着。

　　一种想要呐喊的冲动从胸腔升起。

　　她尝试着张开嘴，风立刻灌了进来，但她对此不管不顾。

　　第一声呐喊，有些破碎，被风吹散了。

　　第二声呐喊，更加响亮，带着释放的颤音。

　　最后，她终于放开了所有束缚，仰起头，对着头顶那轮巨大的明月和飞速掠过的星空，发出了清越而畅快淋漓的大笑声。那笑声像银铃一样，洒落在月光照耀的草原上，与风声和巨熊奔跑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狂野而自由的乐章。

　　她笑着，感受着速度带来的近乎眩晕的快感，感受着身下庞大身躯传来的，稳定而强大的力量感。那些压在心头的阴云——北方的威胁，亲族的期待，自身处境的迷茫。在这一刻都被这月光下的疾驰远远抛在了身后，变得无比遥远和渺小。

　　不知奔跑了多久，米斯西里尔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处微微隆起的小丘上。他平稳地站定，呼吸悠长而深沉，仿佛刚才那阵惊人的奔驰只是散了个步。

　　阿瑞蒂尔还沉浸在那种极致的兴奋里，脸颊因为疾风和激动而泛着红晕，胸口剧烈起伏，笑声止住了，但嘴角依旧高高扬起，眼睛里闪烁着星辰般明亮的光彩。她从他背上滑下来，脚踩在坚实的草地上时，甚至觉得地面有些不真实的柔软。

　　她绕到他面前，抬头看着这头在月光下如同山峦般的大熊，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带着喘息和未尽笑意的话：

　　“这真是太……”她摇了摇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是伸出手，再次轻轻碰了碰他前臂厚实的皮毛动作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叹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巨熊低下头，那双深邃的目光看着她，庞大的身躯开始再次发生变化，过程如同之前一样迅速而自然。毛发消退，形体收缩，不过片刻，米斯西里尔便重新站在了她面前，衣着整齐，仿佛刚才那奇异不已的变形从未发生过。只有他额角微微渗出的细密汗珠，和他比平时稍显急促的呼吸，暗示着刚才那场疾驰并非幻觉。

　　他看着阿瑞蒂尔，看着她眼中尚未褪去的兴奋光彩和那毫无阴霾的笑容，自己也微微弯了弯嘴角。“看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语气是平和的，“风的味道还不错？”

　　阿瑞蒂尔用力点头，笑容更加灿烂，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伸出手，像同伴之间那样轻轻握拳，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这个带着点笨拙的亲昵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所有因为来历不明而产生的最后一丝疑虑，所有因为力量悬殊而存在的无形隔阂，都在刚才那场席卷一切的月光奔驰中，被彻底冲垮，消融殆尽。

　　篝火还在远处闪烁着微光。米斯西里尔看了看方向，简单地说：“走吧，该回去了。”

　　阿瑞蒂尔点点头，跟在他身边，两人并肩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月光将他们的影子在草原上拉得很长。她没有再说话，依旧沉浸在方才那震撼人心的自由之中，只是偶尔会侧过头，偷偷看一眼身边之人的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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