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今天隐身了吗

　　翌日。

　　小满仍旧一大早就起床了，今日给神明座前供的是一簇绿菊。

　　先前听了芙婆留下的话之后，她立刻就想动身去洛阳，还是吼月提醒道小满不能离开芥子山太远。龙小满如今肉身不在，只剩下一缕孤魂，被困在了芥子山。

　　龙小满受到打击十分大，她心里牵挂着不能说的心事，连日的睡不着。好容易翻来覆去睡着了，又梦见芙婆干枯的手抓着她道：“小满！阿蓉曾祝福灵犀成神！小心.......”

　　芙婆在留影珠中给她讲了个故事：蠃母山山神在数百年前曾经救过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后来成了神明的巫女。可是后来有个巫女耐不住山中寂寞离开了。

　　神台倾覆之后，她们瓜分了山神遗落的灵核逃入人间，神明陷入沉睡。这时候逃走的巫女找到阿蓉，要求阿蓉用言出法随的能力祝福自己成神，她就是灵犀。也是青女的主人，她取走了阿蓉的神力。

　　小满唯恐她对长乘不利，偏偏长乘一点也不急，他没事儿走进山间，偶尔捡些石头，观察片刻又放回去。小满跟在他后面愁了好几日，却没什么办法，她都没办法离芥子山太远。

　　直到前几天，陈述突然发现从后山一条小道下去，居然通往另外一个城镇。那里比处于芥子山脚下的小镇更加繁华。

　　今日几人便约好下山去看看。

　　小满近日跟着长乘在山中闲逛，发现一处绿菊十分娇憨可爱，今日一大早就摘了回来放在供桌上。

　　恰逢长乘走过来，夸她选的花漂亮又摘下一朵来送给她。小满偷偷脸红，走到院里的井边上，将绿菊轻轻放在鬓边的头发上。她今日穿了鹅黄的衣裙，配上绿菊点缀刚刚好。

　　.

　　山道仍旧歪歪扭扭，几人下山后没多久就到了，远远就能看见城楼上挂着燕云二字。

　　进得城内，只见商甲繁荣，往来客商络绎不绝。陈述牵着驴子要带小护去卖些山货。这些日子，小护天天在山里跑，囤了不少好东西，应该能卖不少钱。近日天气渐渐凉了，刚好可以捐些给义坊。

　　陈述要走，又眼巴巴望着龙小满，瘪了下嘴，欲言又止。

　　小满：“？”这孩子有心事了？

　　吼月：“喵～”它从龙小满怀里跳下，几步越上陈述的肩，猫爪一挥，仿佛大将军发号施令：“喵！”

　　陈述偷偷笑了一下，拜别龙小满和她身后的神明，总算肯牵着驴子走了。

　　龙小满一脸不可思议：这孩子居然是个猫奴！

　　算起来，这还是龙小满醒来后第一次离开芥子山这么远。她虽然想起来不少事情，却总觉得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龙小满叹口气，跟在长乘身后，一时走过不少街道。又见有人在街头做杂耍，三层外三层围得那是一个水泄不通！

　　那表演的汉子越众而出，只见他四肢精悍，手腕上挂着一圈麻绳，取下麻绳一头望空中一扔！那麻绳竟凭空挂在空中！

　　汉子的婆娘扭着腰肢上前，用手攀着麻绳，两腿勾缠着麻绳，一下一下往上攀爬，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众人等了半响也没等到他婆娘下了，一时有些扫兴，哄闹了一阵便散了。汉子扯住绳子的另一端，麻绳就轻飘飘的从天上落下，他将绳子缠在手臂上，默默去了。

　　等小满回神，已经被长乘拉着进了茶楼。店家伙计见他生的矜贵，忙将他引入二楼雅间。

　　长乘对伙计道：“来壶清茶。另外小吃食你看着来几样。”说完给了伙计银钱，伙计很快就端着茶点上来了。

　　小满接过茶让伙计退下，给长乘倒上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抿了一口。

　　刚进嘴她就瞪大眼睛：这茶咸的？
　　再揭开茶壶，里面放了不少桔皮和茱萸。
　　现在已经流行这样的口味了吗？果然她老了吗？龙小满怀疑人生。

　　长乘看着她呆愣在一旁，便笑问：“不喜欢？”

　　小满委婉点头。

　　长乘了然，笑道：“还是比较喜欢喝酒？”

　　小满也笑，她不搭话，反而捻起糕点吃了。

　　她视线落到桌上，发现这里的茶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三足蟾蜍。

　　对于商人而言，蟾蜍一般是招财的，供着它也无可厚非，只是一旦注意到这三足蟾蜍之后，便能在茶楼很多细节上发现，譬如杯盏之下，窗帘之后图案上画的都隐喻着这招财兽。

　　从窗口往外看去，鳞次栉比的商铺，十之八九屋檐廊下都雕刻有蟾蜍。如此盛大的求财之心，一旦响应天地，只怕天下财，十之七八都得尽入此城。

　　正胡乱想着，突然见到一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那晚闯入山庙中的书生。只见他鬼鬼祟祟藏在墙后，目光紧盯对面。

　　龙小满顺着书生的视线看去，是一朱门大户，门上牌匾上笔力遒劲的写着高阳府。

　　看建造，这高阳府应该是燕云城数一数二的大户，府中亭台楼阁堆屏叠嶂，看上去占地甚广，此府居巽宫，坐坎水。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巨大的——癞蛤蟆。

　　龙小满：“......”
　　以她不专业的眼光来看，这高阳府，怕是有些东西。

　　书生没看一会儿，见人多了就悄悄离去了。小满见他眼下青黑，判断他也是心里挂着事没睡好。

　　龙小满看了一会儿，失去兴趣。又回头来看长乘喝茶。

　　山神大人长眉入鬓，神情自若。看不出来他喜欢不喜欢喝这个茶，他好像总是这样，没什么强烈的喜好。

　　他活了太多年，只偶尔才来人间，大多时候总是倚在蠃母山那颗经年不败的琅环树上，目光疏离的看着人间王朝更迭。偶尔投下来一瞥，像是多情又无情。

　　.

　　喝完茶，两人沿着燕云城逛了一圈，义坊外遇见陈述，义坊管事儿的老管家婉拒了陈述捐钱。陈述一脸稀罕得提着银袋子，这年头送钱都没人要。

　　于是自嘲的笑笑，将银钱收起，牵着驴带着小护跟着龙小满回到了芥子山庙中。

　　陈述给吼月买了一大包小鱼干做零食和一堆时蔬鲜果，虽然庙里的一大半不是人，但他和小护还是要吃五谷裹腹的。

　　陈述一个自幼流浪的孩子，充分展现了自己厨艺上的天赋，晚间饭菜一端上桌，连龙小满这种不怎么吃东西的都闻着香味上了桌。

　　吼月更是十分满意，陈述给它单独开了小灶，于是饭后破例在陈述膝上趴着睡着了。

　　山间充盈着不知名的花香，龙小满饭后在小院后面破墙边上捣鼓着几颗芭蕉树，看着倒有几分趣味。

　　神明大人自傍晚起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让龙小满跟着。

　　小护啃着陈述买的蜜瓜，看小满种完芭蕉，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些木料，从屋里取出个小锤子，敲敲打打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小护啃晚蜜瓜，又从小布袋里面拿出板栗来，是前几天去山里捡的。今日陈述去镇上买了粗糖，下午没事儿的时候加糖炒的脆脆的。

　　这会儿还没冷，吃起来糯糯的带着微微的甜。小护吃一颗，放一颗。等龙小满忙完抬头，面前小山一样堆着剥好的板栗。

　　小护道：“妹妹！吃板栗！”

　　小满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拍拍小护的头：“叫姐姐！”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一声轻笑，长乘靠在门边看着龙小满，他手里提着个食盒，走过来取出一份冰豆花递给龙小满，剩下的给小护让他带去给陈述和吼月，小护立刻就放下板栗拿着食盒走了。

　　龙小满用勺子挖了一小块冰豆花含着，凉丝丝甜津津的，她偷偷弯了弯眼睛。

　　长乘问：“好吃吗？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吃这个。”

　　小满抿着嘴笑，她面上染上一抹红，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长乘。

　　她总是这样，一腔心事全部写在眼睛里，哪怕大逆不道，仍旧不躲不避，直望到你心里去。

　　长乘看她吃冰豆花，等龙小满吃完，也不问她现在到底想起了几分从前。

　　他走到山门口看着满地银杏落叶，早上小满刚刚扫过，这会儿又落了一地。
　　一晃就秋天了，他微微侧着身像是在等什么。
　　龙小满见了，放下碗一路小跑着过去。

　　神明大人短暂的回来，带给庙内各位美味的冰豆花之后再次离开了，不过这次一起带走的还有龙小满————

　　陈述在厨房露出脑袋，喃喃道：“我莫名觉得刚刚那个环境，我出去有些打扰。”

　　吼月嗤笑一声，笑他一个道士既不懂风月，也不懂爱情。埋头继续喝冰豆花，喝完打了个饱嗝。今年天气凉的迟，明明已经过了中秋，对它来说还是有些热，一碗凉丝丝的豆花可谓人间美味！当然小鱼干仍旧天下第一！

　　.

　　龙小满被长乘一哄就跑，连日的烦恼都抛在脑后。月色如晕，山间渐渐起了雾，寒意从脚底浸透人的骨髓。

　　长乘带着小满越走越偏，在她第三次冷得搓手的时候，伸手过来牵着她：“不怕我把你带去卖了？”

　　龙小满：“卖吧，多卖点钱哈，我还是挺值钱的。”

　　长乘点点头，似乎在考虑卖多少钱合适。

　　又行了一段路，终于到了。周遭起了不少萤火勉强能看个大概--原来是黄泉乡。

　　不知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长乘像是要找什么东西？他穿行在漫山的彼岸花中，偶尔弯腰仔细查看观察。

　　龙小满百无聊赖也学着他蹲下看那些彼岸花，血色般的花瓣无风也招摇，她伸手去碰，那花像有知觉一样，一碰花叶就蜷缩起来。

　　她突然想起蠃母山中，也有一种不知名字的草，平日里伸展开来像美人的裙摆，一碰就害羞的蜷缩成一团，她就给它们取了名字叫害羞草。

　　那时候她年纪太小了，其实很少见到山神大人，多数时候都是在山脚下的小屋里修炼。有时候闲极了就会一个人跑去揪害羞草的叶子，直到有天晚上梦见一个穿绿裙子的女孩撅着嘴告诉她：不许再揪她叶子！这才让她收敛了几分。

　　想到这里，龙小满笑了笑。

　　视线放远，看见迷雾之后有人慢慢靠近这里，他有些犹豫，走得很慢，警惕的观察着周围。

　　长乘也看见了，长袖一挥，迷雾渐渐褪去，露出青衣书生彷徨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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