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为祂献上爱

　　失控的它耐不住性子，开始掀起了无差别的、狂暴的攻击。

　　街道在脚下开裂，建筑物的玻璃幕墙如同冰雹般碎裂坠落，车辆失控地互相撞击、爆炸，火光与浓烟瞬间吞噬了整条街区。人群的尖叫与警报声混合成一片绝望的交响。

　　混乱中，左哲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官，都像被无形的锁链牢牢拴在陆见微身上。

　　他计算着每一块可能坠落的碎石轨迹，预判着每一次爆炸冲击的方向，用他所能动用的一切手段——推开、拉扯、甚至用身体去阻挡，确保陆见微能在那片死亡之雨中寻得一丝缝隙。

　　他像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机器，所有的运算核心只有一个指令：陆见微存活。

　　至于他自己？

　　那不在考量范围之内。

　　或者说，在他那偏执的认知里，只要陆见微活着，他左哲是否存在，并无区别。

　　正是这种全然的、近乎自毁的专注，让他忽略了自己身后——一根被爆炸冲击波震断、带着尖锐钢筋的承重柱，正朝着他的后背心轰然砸落。

　　“左哲——！”

　　陆见微的嘶吼压过了所有声浪。

　　在左哲听到声音，刚刚意识到危险来源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掼开。力道之大，让他踉跄着摔了出去，手肘和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血痕。

　　他愕然回头。

　　看到的，是陆见微取代了他刚才的位置。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那根沉重的、布满狰狞钢筋的混凝土柱，带着毁灭性的重量，缓慢地贯入了陆见微的胸膛。

　　“噗嗤——”

　　是血肉与骨骼被强行碾碎、撕裂的闷响。那么沉重，又那么清晰。

　　陆见微的身体被那股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前弯折成一个痛苦的弧度，然后，那根柱子支撑着他，让他没有立刻倒下。鲜血如同怒放的红罂粟，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衣物，沿着混凝土柱淅淅沥沥地淌下，在尘土中汇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沼泽。

　　左哲连跑带爬地冲过去，碎石和玻璃渣刺入他的手掌和膝盖，他却毫无所觉。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却不知该落在哪里。那根柱子太大了，几乎占据了陆见微大半个胸膛。

　　“你……”左哲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陆见微的头无力地垂着，闻声，他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抬了起来。

　　鲜血正不断从他嘴角溢出，但他看着左哲，那双总是燃烧着炽热情感、如同盛日阳光的琥珀色眼睛，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焦距，蒙上一层死亡的灰翳。

　　他试图扯动嘴角，给左哲一个安抚的笑容，但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引来了更剧烈的咳嗽，更多的鲜血涌出。

　　“蠢……货……”左哲哭泣道，“都说了……不用……你救……”

　　左哲徒劳地伸出手，颤抖着，想要擦去陆见微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但那鲜红却越擦越多，染红了他苍白的手指。

　　陆见微的身体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向前倾倒。左哲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接住了他下滑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好轻。

　　这是左哲唯一的感觉。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已从这具躯壳中流失殆尽。

　　体温，正一点点地，从左哲与他相贴的皮肤处逃逸。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的身体从温热变得冰凉，感受到肌肉的松弛，感受到生命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正无可挽回地消逝。

　　这是他曾无数次观察、记录、甚至带着病态迷恋的“死亡过程”。他熟悉每一个阶段，每一种体征变化。可当这一切发生在陆见微身上时，他突然感受到了。

　　这是……剥夺。

　　是永远无法再弥补的……失去。

　　陆见微最后看了他一眼，有担忧，有不舍，有遗憾，但最终沉淀下来的，依旧是那浓得化不开的温柔悲伤。

　　仿佛在说：“对不起啊，最终，最终让我也教会了你，什么是失去。”

　　然后，那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

　　他靠在左哲怀里，头无力地垂在左哲肩头，彻底安静下来。那双曾映着烈日与星辰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周围的动荡不知何时已然停歇，劫后余生的人们相互搀扶着站起。世界恢复了秩序，仿佛刚才的疯狂只是一场集体噩梦。

　　秩序回归，万物重整。

　　唯有作者失去了他的主角。

　　左哲哀莫大于心死地处理完了所有后事。
　　他将陆见微安葬在那片可以眺望城市灯火的宁静墓园，旁边预留了他自己的位置。

　　他整理了两人同居的公寓，将陆见微的侦探档案、那本厚厚的《观察日记·Z.Z.档案》、甚至那套洗得发白的旧西装，都分门别类，收纳妥当。

　　他支付了所有未结清的账单，然后他服下了足够让任何生命体永久沉寂的药剂，躺在他们曾经共享的床上，枕畔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烟草与阳光的气息。

　　他闭上眼，等待着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等待着与那个炽热灵魂在虚无中重逢的瞬间。
　　他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死亡如同潮水，缓缓漫过脚踝，淹没膝盖，向上蔓延，带来一种近乎安详的解脱。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断线的那个刹那——

　　一股蛮横的、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粗暴地驱逐他。眼前的黑暗被硬生生撕开，刺目的、毫无温度的白光取代了预想中的永夜。

　　失重感袭来，随即是沉重的坠落。

　　“砰。”

　　他跌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烈的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却只呕出一些带着苦味的清水
　　。
　　他艰难地睁开眼。

　　世界终于成功地，从他身边，彻底夺走了陆见微。

　　以他最无法接受的方式。

　　*

　　“左哲，你还好吗？”

　　光线沉甸甸地压下来，挤在诊所那扇宽大的落地窗上，像被困住的飞蛾，徒劳地挣扎。

　　对面是陈医生，他头顶微秃的边缘在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镜片后那双眼睛，温和、专注，他习惯性地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搓着拇指的指腹，发出一种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

　　“左哲，”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穿透力，“......‘主角’又出现了，对吗？”

　　左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空中某处。

　　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正梦见庄周？

　　他分不清了。

　　记忆如同被击碎的万花筒，每一片锋利的碎片都叫嚣着自身的真实：陆见微怀抱的温度、指尖残留的触感、殉情时毒药灼烧喉咙的痛楚、被世界意志强行驱逐的失重感……

　　无数个“真实”相互倾轧，彼此否定，将他的认知割裂成一座无法拼合的回廊。

　　他站在回廊中央，听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回声，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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