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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明夷之心(六)
“我想吐,”姚爻的声音灌下来,“蜡烛一晃我就恶心。”
“我也想吐,”汪心钺说,“这里没有窗户,门又总是关着,太闷了。一股子塑料味……还有股氨水的刺鼻味道。”
“等等,”严楚宁停下,“你说塑料和氨水的味道?”
“怎么了,”裴霁清扭头看向严楚宁,“你想到什么了?”
“这些是化学品的味道,”严楚宁低头向地上看去,“我以前画画的时候,画室里穿的那套衣服鞋子都被奶奶放在阳台,她说味道很难闻……油画里用的很多东西味道都和化学品一样闻起来比较刺激。汪心钺说的味道……或许是油画的颜料什么的。”
“大家快低头看看,台阶地板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污渍,”严楚宁将壁龛的蜡烛拿下,俯身看着石梯,“各种颜色的污点或者颗粒。”
一时间,四人都弯下腰,用眼睛一寸一寸摸索着视线里的台阶。
“这个东西看着挺不合时宜,”姚爻从地上拾起几粒白色硬块,包在手帕里,“你看看这是什么?既不是蜡油,也不像石头,反而有点像细碎的石膏块。”
手帕递交到严楚宁手里,他凑近用鼻子问了问,笑了:“这是丙烯底料干了之后的颗粒,画油画用的。”
“大儿子,”裴霁清一怔,“他房间里很多油画,画材画具都很齐全。”
严楚宁将手帕装好,四人继续往上,终于到达夜梯顶端时,猛地响起磕碰声。
“我是真服了,”姚爻说,“差点给我绊倒,怎么这地方还搁了个陶罐。”
“什么陶罐,”汪心钺来了兴趣,“装什么的?”
“空的,”姚爻蹲下,看了看,又伸手往里摸了一下,即刻喊起来,“我靠!这以前是装血的,蹭我手上了!”
接着,脚步一急,姚爻用肩撞开木门,跑进了二楼走廊。剩下的人绕开陶罐,也进入二楼走廊。
姚爻一边跳脚一边往尽头的水房跑去,其他人则端详起二楼的构造。二楼一共四间房,离夜梯和楼梯口最近的那间就是王子浩的卧室。紧临王子浩的是空房,之后一间属于刘静,最里一间是王百俊的卧室。
等姚爻从水房出来后,众人一齐踏入了案发现场。
这间房朴素又紧凑,四四方方,门正对窗,都开在房间右侧,窗户左侧靠墙放着单人床,窗前是一张带抽屉的普通木桌,配着一把木椅,门的旁边是书架和衣柜。房间没有打斗的痕迹,蓝色床单被罩上全部都是血,床铺上扔着一套被血沁透的厚睡衣,凶器水果刀被扔在地板,也沾满了血。
“我们既不能检验指纹,也不能进行痕检,”姚爻叹了口气,“业余得让我难受。”
“有没有懂行的人说说,”姚爻指着床铺,“刺伤哪里人才能流这么多血?这么多血,连被子和褥子都渗透了,估计全身的血都得流干了。”
“好问题,”严楚宁附和,“如果时间够久、伤口够深,或许刺哪里都能流这么多血?这是来自英专生的推理。”
“这里很怪,”汪心钺歪着头思索,“独眼的口供没有提过呼救或打斗声,结合血迹来看,王子浩的确没有反抗。你看,血迹集中在床铺周围,没有喷射或抛甩的血迹,也没有拖拽摩擦的血迹。感觉,他死得很平静。这个睡衣也怪……我看他们穿的是春装啊,这睡衣有点厚吧?”
“房间的锁是坏的,”姚爻摆弄着门锁,“和口供吻合,应该是从外面撞的。”
“我去第二间看看这个锁到底什么样,”汪心钺转身出去,“这些房间的结构和门锁应该都相同。”
的确,装置布局都相同。旧木门很薄,常年使用的门把手,漆色已经磨浅。门把手上方约一掌宽的位置,安装着一套老式而简单的横杆闩锁。锁的主体是一个L形的铁片,短柄作为旋钮固定在门上,长柄则是一个可以转动的横杆。当横杆竖直向上时,门处于开启状态;将旋钮顺时针旋转90度,使横杆水平嵌入固定在门框上的金属卡槽内,门便被从内部闩住。
“这种锁,我只在厕所门上见过,怪不得刘静能够直接撞开。”
“我觉得尸体和现场或许不是重点,”裴霁清翻看过书架后又来翻看书桌的抽屉,“因为我们不具备看出问题的能力,我们能在这里找到的线索,应该是一些关于王子浩本人的事情。”
但是,这里没有任何与学业无关的东西。没有日记或者只字片语甚至是涂鸦可以用于窥探王子浩的内心和想法。
“这房间好怪,”汪心钺环视一周,“它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的房间。这里没有代表个人喜好和审美的物品,样板房都比这间房子有人味儿。”
“未必没有,”姚爻神秘地笑笑,“也可能是你们不会找。”
说罢,姚爻坐在椅子上,拉开了书桌的抽屉,确实,抽屉里只有文具和纸张,但姚爻却没有检查抽屉,而是将手放在抽屉下面去探。
“有了,”说着,他就从下面拿出了一本薄薄的笔记本,“看看,我说你们不会搜吧。”
“你怎么知道藏在这里?”汪心钺接过本子,“厉害。”
“谈不上,”姚爻摊开手,“只是学生时代有一些藏漫画的小经验罢了。”
还真让他们搜到了一本日记。
“我的天,”汪心钺越往后翻表情越古怪,“这对兄弟可不怎么和睦啊……真是够有意思,妈妈觉得大儿子嫉妒小儿子,但实际上小儿子又嫉妒大儿子。”
“没什么有价值的?”
“写得跟梦话一样,”汪心钺越翻越快,“实不相瞒,流水账都比这个有价值……撇开对大儿子的酸言酸语,也就是最后几页,写着他要离开这里。”
“他不可能离开,”裴霁清皱眉,“除了玩具狗谁也出不了这个修道院。”
“梦想呗,”姚爻耸耸肩,“怎么想都可以吧。”
“找到了!干了的丙烯底料!”严楚宁喊了一声。
大家赶忙凑近,看到在床的侧面,几粒大米一样的白色颗粒正悄悄躺在那里。严楚宁用纸小心地铲起来,包住。
“哎呀呀,”汪心钺笑起来,“大儿子可不怎么诚实啊,这谎话让我们给戳穿了。”
“各位侦探们,”玩具狗的声音在楼下响起,“现在,大家需要回房休息,所有侦察工作,明天继续。”
四人互相换了眼色——看来到时间要回房睡觉,是这里的规则。
汪心钺走到玩具狗身旁时,冲姚爻使了个颜色。姚爻立刻心领神会。两人押着独眼的胳膊,连拖带拽将独眼扯上二楼楼梯。然而,刚上两级台阶,随即,独眼就消失了,再出现,已经是站在楼梯下。看来,独眼没有说谎,他的确没有办法到达东侧二楼,所以,他绝对没有机会在案发当晚上楼行凶。
等他们从回廊出来,外面已经连成一片浓黑,只剩个月亮惨白地悬在头顶。客房第一间的灯还亮着,从窗外可以看到里面的严楚宁一直在画画。
“够热爱啊,”姚爻看向严楚宁,“你应该也很擅长画画吧,不然不会发现丙烯底料的线索……不过,你怎么最后成英专生了?”
“哦,”严楚宁转过视线,神色晦暗不明,“不想画了,没意思。”
四人依次入住四间客房,这里的房间比东侧二楼要温馨舒适不少。严楚宁刚沾上床铺,疲惫就迅速将他裹紧,意识开始模糊。在没入睡眠之海的前一刻,他仿佛了一股饭菜香气……接着,自己就坐在了餐桌旁。
餐厅里,温润的暖光从低垂的吊灯流淌到橡木桌上,给满眼的佳肴都沁上一层温柔的色调。
这是……在家里?严楚宁有些惊讶。他明明记得自己进入了“愿”……但眼前的一切都好真实——饭菜的香味,身体温暖的感觉,窗外人声的嘈杂,熟悉的装修。
难道,他已经出来了?
“饿了吧,”刘静就坐在对面,专注又温柔地看向严楚宁,“这次要谢谢你帮了弟弟,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
严楚宁低头,自己面前摆着一碗清亮的汤面。几粒枸杞配着丰腴的鸡肉和黄澄澄的板栗,带着药香的白汽蒸腾,从鼻腔暖到脾胃,安抚着紧绷的神经。一旁的瓷盘里是焦香油亮的烤羊排,孜然和辣椒的香味配合着羊肉的独特风味,直往鼻子里钻。清亮的蒸鱼,爽朗地穿插其间。瓷盘边,还搁着一盘油饼,焦黄酥脆。
刘静伸过手,将一块剔好了刺的鱼肉,放入严楚宁的碗中。
“你很爱吃鱼,对吧,”刘静冲严楚宁笑笑,“你……会生气妈妈当时选择和王叔叔结婚吗?”
严楚宁看着碗里的鱼,叹了口气。父亲去世的很早,在他有限的记忆里,父亲从来不是一个温和的人。小时候,妈妈喂饭,而他跑来跑去不肯吃,父亲就踢了他一脚。他从茶几底下滑过——从一角斜着滑到了另一角。因为是冬天,穿着棉衣棉裤,并不觉得疼,但妈妈一直抱着他哭。按理说,他不该记得那么小的事情,但他偏偏记得。
八岁那年,父亲车祸去世,紧接着妈妈改嫁。严楚宁能够理解,毕竟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父亲又绝非良人。他理解,也支持。比起一个留在他身边但是不快乐的妈妈,他更希望她能够过自己的人生。
“不会,我从来没有生气过,”严楚宁吃了一口碗里的鱼,很嫩,“这鱼很好吃。”
“那就多吃一点,”刘静笑起来,“楚宁啊,你觉得自己是在现实里,还是梦里呢?”
“妈妈,”严楚宁放下筷子,“你从来都不记得我爱吃什么,也从来都不会做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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