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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心镯
这个角落的白雾空了一块,素长天手上还托着周诀的半个神魂,那一小团神魂在她掌心,游鱼一样不安地晃动着。
素长天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周诀的蛇尾,几丈长的蛇尾从腰部蜿蜒而下,颜色是暗淡的乌黑,沾染了点泥土和经年累月的伤痕,她记忆中的蛇尾是光滑平整的,但现在有的地方已经结痂,还有一些缺失了鳞片的部分,露出新生的粉色的肉。
素长天心下微动,抬头问道:“怎么这个样子?”
半妖化的妖族思维有些迟钝,周诀歪了歪头,没有第一时间吭声,目光还停留在素长天的手里。
她顺着周诀的目光看回来,并没有要还回去的想法,随手找了个空镯子当做载体,就把周诀那小半个神魂套在了手腕上。
神魂敏感,周诀一下子身体就软了下去,呼吸紊乱起来。
镯子是椒龄木和护心叶做的,都是温养魂魄的上好材料,对魂魄的影响也是最小的。
所以外力的扰动在这个时候就格外明显,比如素长天的触碰和抚摸。
素长天只当他身体不舒服,往前走两步伸手抓住了周诀:“不舒服?能变回来吗?”
周诀不吭声。
这就是不能了。
素长天叹了口气,她发现自己在面对周诀时仿佛总有叹不完的气,也许是这条小蛇真的很难养,比她之前捡回来的所有生物都难养。
一双手攀上了她的肩膀,素长天立在原地没动,看着周诀拖曳着自己的蛇尾游了过来,他现在比素长天高很多,但意外没什么压迫感,幽绿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不安的火焰,他拖长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威胁更像是撒娇:“你把我的神魂扣住了。”
闻言,素长天低头又摸了摸手上的镯子,肩膀上的手软了一下,软软搭在她身上,周诀像是没骨头的菟丝花一样缠了上来,尾巴还离得远远的,看上去倒像是在投怀送抱。
素长天揽住了他的腰身,点点头:“你的神魂还是放我这比较安全。”
周诀不习惯地动了动,伸手往素长天的手腕上就要抓,又被素长天拦下了,不高兴地将尾巴甩来甩去。
这动作带起了一片尘土,也许带来的还有新生血肉和砂石的摩擦,素长天闻到了很淡的血腥味,摁住他不让他再动:“不高兴了?”
“没有。”
素长天笑了一下:“还说没有,你嘴角都能挂两个油瓶了。”
话音刚落,素长天就感觉肩上一沉,这点重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素长天反手归剑入鞘,掂了掂肩头:“我怎么感觉你长胖了?”
“?”
蛇妖立马从她身上爬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圈,拉着素长天的手往自己的腰上放,一本正经否决:“没有长胖,以前就是这样。”
素长天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嗯,我骗你的。”
周诀:“……你太坏了。”
他的嘴角现在又能挂两个油瓶了。
素长天忍下笑意,好声好气哄他:“别走,这雾古怪得很,小心走散了。”
周诀拧着身体不看她,身体倒是诚实地凑近了一点,伸手小心翼翼去牵她的衣角。
雾气四散,素长天看到周诀眼神中的谨慎和试探,一半的神魂未归位,妖族的思绪会放大兽性的一面。
这是只有受过伤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
充满了小心和担忧,游走于安全线的边缘,生怕一不小心就重蹈覆辙。
素长天叹了口气,伸手攥紧了他的手腕,周诀受惊一般想要撤手,但眼光扫了素长天两眼就不动了。
他的语调拖得长长的:“素长天……”
“嘘,别叫,”素长天拍了拍他的脑袋:“乖一点。”
于是她得到了一条安静地装饰物,四下风声也无,只有蛇尾不时和地面发出的摩擦,在诡异的迷雾中凭添几分奇幻。
腰间的岁寒还在不甘心地发出示警,微弱的荧光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浓雾遮盖,素长天拖着周诀小范围走了一会,脚步停下时正好看见周诀的手从她的肩上滑落下去。
锋利的指甲在她的外衫上划来划去,刚刚还能切金断玉的爪子现在却连一块普通的麻料都戳不破,简直像是在给她挠痒痒。
素长天把另一只偷偷袭向腰上的手摁住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别总是对剑修的剑动手动脚。你师妹不见了,帮着找找?”
“谁是我师妹?”周诀问:“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师傅?”
几丈长的蛇尾渐渐收拢了,将两人围在了这一小片土地的中央,一条若隐若现的蛇信子从周诀的嘴唇肿闪过,又极快地消失在两个虎牙之后。
感知到主人的情绪起伏,空心镯里的神魂也开始大幅度翻滚,护心叶温和的灵力一遍遍规劝着迷途的魂灵,强硬地将其禁锢在管控范围内。
周诀游开了——他从素长天的肩膀上游下来,和自己长长的尾巴站到一起,蛇尾烦躁地在地上甩来甩去:“我不要当你徒弟!”
素长天伸手拨了下手腕上的镯子,她脾气很好,闻言只是慢悠悠问了一句:“不是你以前自己说要当我徒弟的?又改主意啦?”
“我不当你徒弟!”
那一半的神魂完美地呈现了主人的想法,依旧不肯服输地试图打破法阵的边界。再好的材料也经不起这样的闹腾,何况材料损毁事小,神魂要是出现裂口可是很难补回来的。
素长天并指,从自己的眉心取了一瞬的流光绘成云纹刻了上去,好声好气道:“不想当就不当吧,何必气成这样。”
那似乎是云山的印记,但和记忆里的印记又有一些不同。周诀的脑子还没转明白,身体已经先一步投降了,那半个离体的神魂没撞到硬木,反而传回来混杂着疼痛的欢愉。
神魂碰到哪里,那片海洋就弥漫到哪里,几次下来,反而是他的后背先浸湿了一大片。
他下意识抱抱紧了自己的蛇尾,也顾不得继续反驳了,幽绿的瞳孔几乎变成一条竖线,气息不稳道:“你干什么?”
素长天把那条可怜的蛇尾解救了出来,周诀现在像泡了雄黄酒一样毫无抵抗之力,妖族的凶性被神魂的干扰彻底压了下去,笑声从她的嘴边逸散:“你太闹腾,画个阵法控制一下。”
大乘期剑修的神魂岂是这条奇奇怪怪的小蛇妖能比的,何况她的剑道刚柔并济,用来做巩固阵法的篱笆再合适不过,谁来了都逃不出去。
效果立竿见影。
素长天十分满意自己的想法,顺利地拿到了对话的主导权:“反正以前你也没记名,也不算正式入门。你既然不愿意和云桃一辈,就算了。”
什么叫他和云桃一辈?听着好像他和素长天中间隔着多少辈一样。
这话周诀更不乐意听,可这边情绪刚起,那边神魂又要挨罚,周诀毫无威慑力地瞪了素长天一眼,指责道:“明明是你都没给过我入门礼!之前你说好我要是当你徒弟,你每年都送我一份礼物的!连那只刚来的猴子都有!”
猴子?
该不会指的是云桃?
素长天迟疑一瞬,无奈道:“人家好好一个姑娘,你怎么叫得这么难听,不许这么喊。”
那双幽绿色的眼睛里泛起雾气,也不知道是难受的还是委屈的,素长天从自己的储物袋里重又掏出之前的那一袋鳞片:“之前要给你,你自己不要,现在又来倒打一耙,哪有这样的。”
他的视线顺着素长天的动作移了过去,指甲不自觉扣了一下手下的蛇皮。
一个黑锦织金的袋子静静躺在素长天手上,蛟龙筋扎着袋口透出鼓鼓囊囊的内里,他重新游过去,扒着袋子边缘往这个小小的储物袋里看去。
是很多很多的鳞片,蛇鳞堆叠着挤满了所有的空间。素长天的声音从上面飘下来,轻得像云一样,让他几乎不敢出声打破这个美梦。
“蛇鳞是很好的炼器材料,但我于炼器一道实在没有天赋。我是个剑修,但我想也许妖族并不适合借助刀剑的力量。我思考了很久你的入门礼到底是什么,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你就离山了。”
周诀的耳尖动了一下,上移对上了素长天眼底的剑纹,他看见枯荣剑主的嘴唇一张一合,窥见了五十年前他尚未来得及听到的告别。
“是一些我从书上看到的有意思的阵法,有的和修习有关,有的单纯是比较有趣,一共一百一十二块,都在里面了。”
他在云山一共待了六十二年,加上他离开云山的五十年,一共一百一十二年,正好是这锦囊里的数字。
在他离开的那段时光里,剑修并没有将他遗忘,每一年,都有一片专属于他的礼物落入这个锦囊。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身体里的狂暴的妖力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的身形顺着吐纳回到了正常的大小,蛇尾也散在了迷雾中。
那个锦囊往前递了递,周诀感觉自己的喉头像堵了块棉花,没接,又把它推了回去,低声道:“那我现在又不想当你的徒弟了,也没有入门礼了。”
素长天又笑:“不必拘泥于形式,总归是要给你的,我总不能拿着你的鳞片去给别人。”
周诀抿了抿唇:“没地方放,先放你那攒着。”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但素长天并不想让安抚下来的神魂再次激荡,于是点头又收了回去。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他一会要一会不要的,但这不妨碍素长天感觉到欣慰,她握着周诀的手腕,脚底轻踩,来到这片迷雾的出口。
隐隐的声音已经从薄雾后面传来,素长天侧头道:“走吧,去找找我迷糊的小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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