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股】毒蛇

　　哪怕多年以后，谢子苓再想起今晚江归舟身上散发的浓郁血腥味，依然感到后怕无比。
　　在西斜的月亮照耀下，谢子苓打横抱起昏迷的江归舟，一步步走出赌场旁边的小巷，地面留下从江归舟身体里流出的蜿蜒血迹。
　　走出小巷后，谢子苓看见了那几个太子暗卫，他无意识将怀中人抱得更紧：“我带他回王府养伤。”
　　暗卫们向他抱拳，其中一个道：“江大人身上有重要物品，殿下吩咐必须将大人安全带回东宫。”
　　“东西你们带走便是。”谢子苓有些烦躁，“我会保证他的安全。”
　　“东宫远比王府安全，太医院也有更好的伤药。”暗卫直言，“而且谢公子身上案情未结，本不应出现在此处。”
　　“……”谢子苓无可辩驳，只能看着暗卫从他手上接过江归舟，安置在一旁的马车里。
　　听着车轮声渐渐远去，谢子苓强行收回思绪，看向这座赌场。
　　现在这个黑/帮根据地已和它外面的城市一样安静，帮众们有的趁乱跑了，有的死了，有的被太子暗卫生擒后锁在屋里，等着顺天府的人来接管。
　　谢子苓将长枪背在身后，迈入赌场大门。
　　他是独自追查至此，以镇北王府的势力，得知一个黑/帮经营的地下赌场不算太难。他追查此事的目的与江归舟不同，他是为青狼帮的“走私案”而来，希望可以通过走私背后的痕迹，找到有关北族、亦或北疆战场的信息。

　　江归舟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又看见了某些昏暗的画面。
　　恍惚飘入鼻腔的血腥味让他想起家人行刑那日，他透过下房的窄小窗户，听见外界的动静。当时他离刑场很远，却感觉口鼻间有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在昏暗世界中无时不刻地折磨着他。
　　后来身下颠簸，仿佛置身马车里，他看见段自秋与林晓霜夫妇在将他救出后，带着他坐上逃亡蜀地的马车。段自秋架车行驶，林晓霜在车厢里逗他玩耍，试图让他展露笑颜。幼年段溢之靠在母亲身边，用充满好奇和善意的目光看着他。
　　血腥味渐渐淡去，他在养父母的教导、段溢之的陪伴下健康长大。有一次他又梦见官兵查抄那日，从梦魇中惊醒，第一个进入视线的是少年段溢之稚嫩但已显露俊朗轮廓的脸庞。他坐在床边学着母亲之前的样子，轻轻拍打着江归舟的身体，尝试安抚他。
　　见他慢慢平静下来，段溢之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会成功的。”
　　而江归舟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试图求得一丝安心，喃喃地唤他道：“溢哥……”
　　这声轻语脱口而出时，江归舟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奢华的床帷，不是他在蜀地朴素的卧房。呼吸间是缕缕檀香，江归舟重又闭眼缓了片刻，方看向床边。
　　孟相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对上江归舟的视线，他勉强撑出一丝笑意道：“季青醒了，可有不适？”
　　江归舟想动一动，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抓着孟相旬的衣袍，松手后勉强撑起上身道：“咳……殿下恕罪。”
　　孟相旬本就不达眼底的笑意骤然崩塌，他抬手尽量轻柔地将人按回去道：“季青要孤恕什么罪？”
　　“咳……”江归舟脑子还不是特别清醒，“恕臣……冒犯。”
　　“……”孟相旬轻叹道：“不必。”
　　孟相旬从旁边桌上拿来茶杯，亲自喂江归舟饮了一杯温热茶水。
　　江归舟缓慢地动了动四肢和腰腹，伤口仍有些疼，但并不太碍事。
　　“殿下，臣昏睡了多久？”江归舟看了看窗外的夜色。
　　“一日。”孟相旬道。
　　“证据可有妥善处置？”
　　“嗯。”孟相旬道，“孤给父皇过了目，也在朝会上表言明，方白已被革职并移交刑部。青狼帮正被顺天府大力追查。”
　　江归舟点点头。孟相旬接着道：“父皇命孤派人配合三司审理方白……”
　　他话音未落，江归舟便道：“殿下，让臣去吧。”
　　孟相旬道：“你先养伤。”
　　“不妨事。”江归舟道。
　　“……”孟相旬皱眉看了他好一会儿，见江归舟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表情平静，确实不像忍着伤痛强撑的模样，只好叹口气道，“好罢。但是季青要清楚，孤是要你出谋划策，而不是拼命，今后不可如昨日一般。”
　　“臣遵命。”江归舟道。
　　孟相旬安静了片刻，忽然问道：“季青可否告诉孤，昨夜谢小公子为何会出现？”
　　“……臣不知道。”江归舟诚实道。
　　孟相旬沉默着，那双幽深地眼眸晦暗地注视着他，似是审视却又并非。
　　江归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殿下？”
　　“季青，孤已拟好令旨，明日起你便是东宫的右庶子。”孟相旬将手搭上江归舟的手背，似乎是想要安抚，却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江归舟按下心头不安：“谢殿下。”
　　孟相旬又道：“季青，你要明白，你是孤的右庶子，你的野心，只能由孤来实现。”
　　这是要他和镇北王府保持距离？
　　江归舟垂眸道：“臣明白。”
　　.
　　第二日江归舟接了晋升的旨意，同时也接到了参与方白案审理的圣旨。
　　江归舟不顾尚未痊愈的伤势，一边迅速接手右庶子的事务，一边与刑部对接工作。
　　右庶子的任命与中舍人不一样，先前孟相旬一封教令给他中舍人一职，只需皇帝默许即可。然而右庶子已是正四品官职，升任右庶子的令旨需要在朝廷上走一遍，皇帝能同意是为了稳住孟相旬，江归舟必须尽快做出成绩，才能让外朝那帮官员心服口服。
　　为此，江归舟不惜带着隐隐作痛的伤口，在东宫和刑部之间连轴转。
　　黄昏下值后江归舟回到家，进门便见张芳舒坐在院中小桌边，看见他回来忍不住红了眼眶，起身抓住他的手哽咽道：“给姨看看伤。”
　　江归舟赶紧扶住她，笑道：“只是皮外伤而已，不重的，让张姨担心了。”
　　张芳舒流泪道：“别骗姨了，真伤的不重能在东宫养两天不回来？”
　　“只养了两天，怎么会是重伤呢？”江归舟安抚道，“是张姨太担心我了，我现在不就好好回来了吗，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张芳舒闻言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拭泪道：“你快回屋休息吧，姨去做饭。”
　　江归舟又安慰了张芳舒几句，这才回到卧房。
　　他拆开腰封，褪下外衫。今日忙得太过，肩膀的刀伤略有些崩开，白色里衣渗出了丝丝血迹。他又将沾血的里衣脱下，解开包扎的帛带，重新给伤口上了药，包上干净的布条，又换了一件干净的里衣。
　　简单处理好伤口后，江归舟拿出今日带回来的卷宗细看。
　　然而没看多少，便听见院门被叩响的声音。张芳舒过去应门，一看竟是楚未。
　　江归舟走到院子里笑道：“这次没带酒来？”
　　楚未将一瓶伤药塞给他，闻言蹙眉道：“你还想喝酒？”
　　能让楚未摆出这副表情可不容易，江归舟赶忙上去拉他：“怎么生气了？”
　　楚未抿了抿唇，最后垂下眼眸道：“没有生气。”
　　语气似乎颇为无奈。
　　江归舟把他拉进屋里，楚未看见床边放着的带血帛带和里衣，仿佛被针刺一般移开了视线。
　　江归舟把两样东西收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回身给他倒了杯茶，道：“放心，我好得很呢。”
　　楚未眼睫微颤：“为什么不叫我帮忙？”
　　江归舟笑道：“你的家世比我敏感多了，我怎么查都无所谓，但你不能随意牵扯走私案。”
　　这也是他在行动前甚至不与谢子苓通气的原因。镇北王、安阳侯这类大世家一旦被卷入“通敌”案件，容易造成连锁反应，江归舟不希望局面脱离他的掌控太多。
　　楚未咬咬牙，突然伸手环住江归舟的腰背。他顾忌着江归舟的伤，只是在他肩上轻轻靠了一下便分开，起身时手背克制地抹了一下眼角。
　　这一触即逝的拥抱，让江归舟意识到楚未的情绪比他表现出来的要糟糕得多。
　　于是他主动拥住对方，轻声道：“别怕，我没事。”
　　“嗯。”楚未闷闷应道，“谢玉宣的案子要结了。”
　　江归舟点点头。走私案已经证实，顺天府完全可以把谢子苓的案情定义为“义举防卫过当”，将事情大事化小了。
　　“走私案查得怎么样？”江归舟问道。
　　楚未摇头道：“赌场里的活口都是些杂碎，顺天府还在缉捕那几个大头目。”
　　江归舟点头：“知道了。”
　　说罢他放开楚未，拍拍对方肩膀道：“留下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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