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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末
谁也不知道白无常为地府办了多久的差,又为何从不轮回转世。
在阮皎玉还是阮鱼的时候,就从老人的口中听说过这位阴差的民间故事,却不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相见、交谈,并拼了命地想要从她手中逃出去。
传说中,白无常总是披袍持幡,头戴高帽,一副笑脸地接引魂魄投生,实际上,她不仅能化为鬼火自由来去,也能直接持幡招生魂,捆恶鬼,更能连接并驱使许多鬼神造物化物,比如这条与地府奈河一定程度上相通的琼河,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阮皎玉走神停下时,白无常能直接推开水流。
但是,她并不是这条琼河的直接掌管者。
换而言之,只要阮皎玉在操控河流,她就无法插手。
招魂幡的幡布连同长杆虽震颤不停,却始终柔韧坚实、不裂不折,早就超出了普通布和木头能承受的极限。
白无常在风中挥杆,长袖猎猎作响,与涛水相和,混成巨响,可她的五感敏锐无比,因此清晰地捕捉到了水下的轻微裂帛声。
“刺啦——”
下一刻,招魂幡从水中扬起,末端空无一物,唯有切口后的一缕长丝,带起一串水珠,布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竟顺着切口往下落,落进了水里,化为了墨点。
“……”
白无常收了脚下的通法,整个人“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她这次没有化为鬼火,而是以人身入水,像石块般往下坠去,却并没有去追阮皎玉,而是不住地在河底搜寻,过了一会之后,才浑身湿透地踏浪走上岸,手中攥着被割下的那段无字白幡,脸上的极乐面具却不见了。
这位传说中的阴差抬起头,露出了一张阴郁而刻薄的脸。
……
此刻,或许是阮皎玉这两百年来最想“活”下来的时刻了。
她一路不敢停,双腿重新化为鱼尾,驱水奔逃了近两千里,才敢确定白无常没有追上来,放任浪头将自己冲到岸上。
她的身体仍然僵硬难以驱动,只得动作缓慢地抬起手。
几缕极细弱的血丝从她指间、掌心和腰侧的刀口中流出来,翻开的皮肉已经被泡得发白。
由于阮皎玉的体质特殊,她的伤口出血极少,也没什么痛感,但是好的很慢,这样的伤,要数月才能堪堪养好。
但此刻,这些她都来不及想。
阮皎玉费劲地从地上撑起身来,努力活动着四肢。
她全靠水流托送,而白无常可以化身鬼火来去,早该追上她了,可为什么没有?她还会再来找自己吗?会有别的阴差过来处理此事吗?按理说,三司出事,应是十殿阎王来管,可如今已经没有阎王了……
那这次,她们逃脱了吗?
等等。
……“她们”。
她这次之所以能从阴差手中逃脱,是因琼河庇护,可远在西京的程双圆呢?
阮皎玉想到这个可能,直接跌落回地上,心里一阵惊恐——无论如何,她都没有阴寿再续,而且自己又逃了,那么阴差完全可以绕过她,按照原本的命数,直接去拘程双圆的魂魄!
容不下任何一丝耽搁,她匆忙地滚进河中,甚至忘了化出鱼尾,直到向下沉了两尺才反应过来,急切地催动起激流。
与此同时,程双圆还在郡主府中好好地跪坐着。
她在月下与笔墨缠斗得已经十分久,五指皆黑,新换的衣裳也好不到哪去,最后几乎被侍女流云强拉着去净了手换了衣,随后乖乖进了屋躺下了。
白日的诸多新事物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她很快就睡着了,自然就不知道今夜琼河连同明罗河都无端地起了潮,这潮水兀自从河心汹涌而过,却半点不沾两岸,也只有一波就停歇。唯有半绕着西京而过的明罗河,明明无雨,河面却凭空涨了三尺,久久不退。
——只闻,奔遣凌波破万阻,流云涛沫相和,听无常运啸长歌。
……不逢昨日月,漫漭唤川泽。
-
十三个月后。
天边刚开始泛白,侍女流云就端着布巾水盆等物什,来到了烟波居的东厢房门前。
外间一片漆黑,她熟门熟路地点上了两盏油灯,以免出来时目不能视,正要进屋时,却听见了内间微微的响动声。
流云动作一顿,直接端着东西踏了进去。
果不其然,这位姑娘已经起了,自己穿戴得十分整齐,被褥也叠得方方正正的,正倚在窗边发呆。
“姑娘今日起这么早?”
流云笑着行礼,她搁下手中物什,想把里间的也照得亮一些,却没在熟悉的地方找到灯台,于是走到榻前,摸黑摸索了片刻,果然摸到了烧得一干二净的灯盘。
“流云也很早。”程双圆如今回礼已经很熟练了。
这是郡主的意思,要她与几位侍女平日里以常礼相待,不可疏忽。
流云加了油点上灯,目光在她床铺周围扫了一圈:“书呢?我怎么没瞧见?”
“什么书?”
程双圆目露疑惑,却见流云几步走到塌边,眼看着就要掀开她的被子,立马大惊失色:“别——”
“嗯……”流云从方方正正的被褥中间找到一本书册,封皮上写着“言神录”,三个字,是郡主的字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我说怎么近日被褥都不需我叠,原来是用来藏宝了。”
她顿了片刻,小心地将它放下:“我记得阁内书册不能带出吧?”
“……我明日就能看完,会完好无损地放回去的。”
程双圆发现她知道这条规矩,终于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哀求道:“流云——流云姐姐,你不要告诉夫子,好不好?”
“哎呀!”流云忍俊不禁,点点她的脑袋:“你快起来,不然让雾霭看到了你这般失礼的动作,看她罚不罚你——等一下,让我瞧瞧……你这眼下都有乌青了!”
她捧着女孩的脑袋,忧心忡忡地说:“今日还要去国公府,这可怎么办?”
程双圆听到雾霭的名字,立马站起来,表情也正经了,一副内敛沉静的样子,毫不在乎道:“无事,没人会在意这个的。”
“不行,仪容是顶要紧的。”
说句话的功夫,流云已经想好了办法,她拿来一盒粉,不容拒绝地往程双圆眼下抹了半圈,好歹把青色盖上了。
待到抹好,她退后两步,打量了女孩片刻,满意道:“看看,这幅样子还真像哪个自小教养的世家贵女,怪唬人呢。”
程双圆一动不动任她摆弄,等到弄好了,一开口,又是一句相求。
“流云姐姐,你还没回我呢,不要告诉西席我带了书出来看,好不好?”
“你……”
“我知道错了。”女孩仰着头,商量道:“真的,我以后不瞒你了,这次你先不要告诉西席,可以吗?求求你了,至少让我把这本看完吧,我今日就能看完了。”
“你今日要回国公府看望老夫人,忘了?”
“……我明日就能看完了!”
程双圆说到这,其实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她扭头依依不舍地看着那本言神录,眼里竟有种流云看不懂的坚定情绪。
为什么非要急着看完呢?在书阁里慢慢看不好吗?流云不明白,但是……
“好吧好吧。”
不知为何,也许是受到那种莫名情绪地感染,她居然答应了下来,“不过要是她们发现了,可不能算我说的哦?”
"真的?那也无事,等这本看完,我会自己告诉西席的。"程双圆顿时笑起来,伸出手来:“我们拉勾。”
流云伸出手和她拉勾。
拉完勾,程双圆重新将书藏好,用流云端来的水净了面,快速用完膳食,前去拜见郡主。
如今她已经识得大部分常见的字了,自两月前,上午的识字便改为了开始自己进书阁读书,每日将不认识的字记下来,下午讲学前去问岑竹烟便可。
但今日例外,今日是二九,虽说已经没什么可安置的,但她仍要照例要回国公府一趟,看望朱老夫人,这是于情于理都应该做的事。
穿过长廊到了落月阁门口,含光迎出来,矮身行礼,说:“郡主在书房等姑娘呢。”
程双圆却停下了,仰头看着含光。
这位郡主身边的侍女最近笑得少了,眼底积了些哀色,很有些愁眉不展的意味。
“郡主今日身体如何?”程双圆问。
含光摇摇头,有些艰涩地说:“还是日夜埋头读书撰册,几乎不思饭食,姑娘知道的,自从王后走后,就……婢子多言了,请姑娘进去吧。”
程双圆沉默了片刻,迈步进阁。
跟在她身后的流云却在门口驻足,目送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含光的后背。
含光冲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阁内,岑竹烟穿着一席素白麻布长衣,正端坐在垫子上静静看书,四方灯火衬得她整个人羸弱而消瘦,脸上的病气愈加明显,周身尽是不去的药苦。
程双圆端正地行完礼,跪坐到了她对面,看到案边放的半碗药,神色有些犹豫,却并没有提——她的西席不喜在讲学与读书时说其它事,什么事都不行。
“今日二九。”岑竹烟放下手中书,侧头看过来,“雾霭说她几日前见过梅月,说是老夫人最近身体有恙,你早些去,也替我问个安。”
“是,雾霭昨日也与我说了。”
闻言,岑竹烟盯着案边摇曳的油灯,恍惚了片刻,问道:“双圆,什么时辰了?”
“回西席,我来时是寅时,此刻约在寅时末了。”
岑竹烟薄如竹叶的唇边勾起一个笑容。
“起这么早,是想好了要早点回去?”
“是。”程双圆点头,应的干脆。
“当初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虽然是被朱老夫人带来,可表情不服气得很。”岑竹烟露出一抹怀念之色:“如今一年过去了,从刚开始的不愿意回去,到今日的早起,你长大了很多。”
“若不是她,我就无法跟随西席学字识理。”
程双圆脑袋往下落了落,似是仍有点不情愿的样子,不过声音倒是没往下低:“……她对我有恩,理应如此。”
话虽这样说,她仍然讨厌她。
不过那位老夫人也不怎么喜欢自己,这样看来,也算是扯平了。
“那便去吧。”岑竹烟目光里带着欣慰,扭过头继续看书,“莫要在我这耽搁了。”
“……西席。”
岑竹烟再度抬起头。
“含光她们都很担心您。”程双圆出声了之后,反倒不再纠结,垂着头只顾说:“我也很担心,书中说人如灯火暂明,西席这般烧灯续昼,若是把心油熬干了,就只能喝药来续了……”
岑竹烟听她把人和油灯并举,先是失笑,正要开口时却顿住,神色眨眼间就沉寂下来。
“……我知道了。”她说,“你去吧,我自有分寸。”
程双圆再次俯身行礼,再起身时,见到郡主抬手熄灭了案脚的油灯,便知道她不再苦读,不禁心中一阵轻松,正要退出房门时,却见含光步履匆匆地走来,将一绢帛递上:“郡主,太常何庆递谒前来,如今车马已在烟波居外。”
岑竹烟眯着眼看完绢帛,低声咳了两下,说:“去叫照灼和雾霭,随我一同待客。”
程双圆对来人丝毫不感兴趣,当即离开阁中,带上流云,脚步轻快地往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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