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

　　这一夜，时恩睡得并不沉，半梦半醒间，都是姐姐的身影和温度。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韩沐言设定的闹钟还没响，一阵轻微却持续的敲门声就传了进来。

　　时恩睡眠浅，率先被惊醒。她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身边还在熟睡的韩沐言，轻手轻脚地爬下床，生怕吵醒她。

　　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陌生人。

　　时恩有些警惕，她只看到那个男人往门口的箱子里放了什么东西，就走掉了。

　　而那个小箱子她之前并没有见到过。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怀着迟疑的态度轻轻打开门。

　　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安装在墙边的小箱子，一瓶用玻璃瓶装着的、瓶口覆着一层薄薄奶皮的鲜奶映入时恩的眼帘。

　　时恩愣住了，她伸手将那瓶牛奶拿了出来，牛奶还是温热的，玻璃瓶的暖意瞬间熨帖了她的掌心。

　　她拿着那瓶牛奶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要问一下姐姐，谁知她刚转身，就看到韩沐言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后。

　　“这是……？”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韩沐言。

　　“我订的。”韩沐言笑着，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以后每天早上都会送来。你现在正是长身体、费脑子的时候，需要补充营养。”她顿了顿，声音更柔了些，“我知道你喜欢的。”

　　时恩看着韩沐言温柔的笑脸，鼻尖突然有些发酸。不是因为牛奶本身，而是因为姐姐记得，记得她所有小心翼翼的渴望，并用行动默默地满足她。

　　她低下头，掩饰着自己有些湿润的眼眶，小声说：“谢谢姐姐。”

　　“快喝吧，趁热。”韩沐言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去准备早饭。”

　　韩沐言转身走向小小的厨房区，时恩却叫住了她：“姐姐！”

　　“嗯？”韩沐言回头。

　　时恩捧着牛奶瓶，走到她面前，把瓶子递到她嘴边，眼神亮晶晶的：“第一口，给你喝。”

　　这个举动，和多年前那个下午一模一样。韩沐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就着时恩的手，小小地抿了一口。温热的奶香在口中化开，带着一丝清甜。

　　“好喝吗？”时恩紧紧盯着她，眼神里带着某种深切的期待。

　　“好喝。”韩沐言点头，心里软成一片。

　　得到肯定的回答，时恩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自己捧着瓶子，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时恩每天早上拿到牛奶第一口一定会给姐姐。

　　白天，学校内，她的课桌成了教室里安静的一座岛屿。清晨的阳光斜照进教室，洒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她的笔尖移动得很快，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将黑板上那些复杂的公式、陌生的定义、冗长的例句，一字不落地誊抄下来，偶尔在边角用更小的字加上自己的理解或疑问。

　　她的课本边缘，布满了黑色和红色的标注和引线，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

　　课间十分钟，教室变的嘈杂又充满活力。前排女生凑在一起聊周末看的电视剧，后排男生在争论篮球赛比分，声音一阵高过一阵。还有些人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操场发呆。

　　时恩从不参与这些。她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固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有时会拿出上节课的笔记快速回顾一遍，用红笔圈出待会儿要问姐姐的关键点；有时则是预习下一节的内容，眉头微蹙，提前攻克可能出现的难点。

　　她的背挺得很直，像一株心无旁骛向着唯一光源生长的小植物。偶尔有同学过来搭话，她会抬起头，礼貌地简短回应，然后目光很快又落回书本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

　　对她而言，白天在学校的每一分钟，都是在为晚上那片刻珍贵的分享时光积蓄材料。那些喧闹离她很遥远，她的心早已飞回了那个有姐姐等待的小屋。

　　她在学校里所有思绪的终点都是韩沐言。

　　傍晚，她总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步伐轻快地走出校门。回到家，放下书包的第一件事，往往不是拿出作业，而是钻进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她会抢着洗菜，或者把米饭蒸上，动作麻利，小脸上带着一种“我很有用”的认真劲儿。

　　吃完饭，碗筷一收，时恩便会很自然地把手工活的篮子往角落推一推，然后抱着自己的课本和笔记，蹭到韩沐言身边的小凳上。

　　“姐姐，”她翻开书，指尖点着白天标记的地方，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困惑，“这里，老师讲的这个语法点，和之前学的好像有点容易混，你帮我理理看？”

　　或者说：“这道物理题的第二种解法，我怎么总觉得推导步骤有点跳跃，姐姐你看看是不是我哪里想岔了？”

　　她的问题总是提得具体而巧妙，既在韩沐言凭借扎实基础和聪明脑瓜能够理解、参与的范围内，又确实需要一番思考和讨论。

　　而她坐的位置是要刚好能挡住姐姐看向手工篮的视线，肩膀是要刚好能挨着姐姐的手臂，呼吸是要刚好能感受到姐姐翻动书页时带起的微风。

　　她用一个又一个问题，在夜晚的时间里划出无形的领地，把韩沐言牢牢地圈在自己构建的、只有两个人的知识世界里。

　　当姐姐的注意力完全被题目吸引，微微蹙眉思考时，时恩的目光才会从纸页上悄悄抬起，贪婪地描摹那张侧脸——那是她世界的全部疆域。

　　起初，韩沐言还会惦记着角落里那些待做的手工，提议“我们先做一会儿手工，再来看题”。

　　时恩便会眨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用一种混合着求知欲和一丝恳求的语气说：“可是这个问题不搞明白，我晚上睡觉都会想着，静不下心做手工呀。要不……我们先弄懂这个？周末我保证和姐姐一起把手工都补上！”

　　她的理由如此正当，神情又那么认真，韩沐言只好依她。

　　而当韩沐言终于妥协，拿起笔开始演算时，时恩心里会泛起一丝隐秘的胜利感。不是战胜了谁，而是成功地，又一次把姐姐留在了只属于她们的结界里。

　　渐渐地，这便成了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新日常，夜晚的灯光下，小桌上摊开的不是电子元件和塑料袋，而是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和散发着油墨香的课本。

　　时恩讲得投入，韩沐言听得专注，两人时常头碰头地争论一个步骤，或者因为突然领悟了一个巧妙解法而相视一笑。

　　韩沐言不是没有察觉。她看着妹妹眼底偶尔闪过的、计划得逞般的小小狡黠，看着那篮子手工活被一天天“遗忘”在角落，心里明镜似的。

　　她知道妹妹是变着法儿让她休息，那份体贴像温润的水，悄悄漫过心田。她并不点破，只是配合着妹妹的“请教”，在那些属于数学、物理或英语的思维迷宫里，享受着久违的、纯粹动脑的乐趣，也享受着妹妹这份笨拙而执拗的关怀。

　　灯光将两人依偎讨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光在笔尖的沙沙声和低语声中静静流淌。对时恩而言，这是她所能找到的、最完美的平衡，既靠近了姐姐，分享了彼此的世界，又守护了姐姐的疲惫。

　　而对韩沐言来说，每一个被妹妹用知识点亮的夜晚，都让那个简陋的小屋，变得像一座温暖的、通往广阔世界的灯塔。

　　深夜躺下后，时恩会保持清醒，听着姐姐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她在黑暗里睁着眼，回想白天在学校听到的那些关于“友谊”“集体”“课外活动”的词汇。那些词对她来说空洞得像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她的世界只有三十平米，只有一张旧书桌和一张吱呀作响的床，只有一个会温柔叫她“小恩”的人。

　　她翻过身，轻轻把额头抵在韩沐言的后背上。隔着薄薄的睡衣，能感受到体温和心跳。这个触觉让她终于放松下来，像远航的船回到了唯一的港湾。

　　窗外偶尔传来汽笛声，巷子里有醉汉含糊的歌唱，但这些都进不到她的世界里。

　　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装得下一个人。

　　她的世界也很坚固，因为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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