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哲学家”的审判
《归途》的拍摄进程过半,陆泓希的状态进入了一种奇特的“稳态”。那种濒临崩溃的躁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水般的平静,偶尔泛起疲惫的涟漪。周暮导演对他的表现越来越满意,甚至在一次拍摄间隙,破天荒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有点意思了”。然而,只有陆泓希自己知道,维持这种“稳态”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他开始习惯在每天收工后,无论多晚,都会摸出手机,完成那份「情绪识别清单」上的勾选。这简单的动作像一种仪式,将片场残留的沉重一点点剥离,也仿佛通过这无声的链接,与那个给予他清单的人,共享一片静谧的夜空。
今晚的戏份尤其磨人,是一场需要他在暴雨和泥泞中挣扎爬行,最终力竭昏厥的夜戏。回到酒店时,已是凌晨一点,戏服下的皮肤被雨水浸泡得发白起皱,头发里还沾着干涸的泥点,浑身肌肉像是被拆散重组般酸痛。更糟糕的是,胃部那熟悉的、冰冷的绞痛再次袭来,比以往更清晰、更顽固。他蜷在客厅冰冷的沙发上,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下意识摸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唯一的对话框。
他想告诉她,胃很疼,今天的戏很累,泥水呛进鼻腔的感觉让人作呕。
更想听到的,是她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冷静的“按揉合谷穴”,或是那份清单上某个选项被勾选时无声的共鸣。
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未落。他发现自己找不到一个合乎“甲方乙方”身份的理由。胃痛是旧疾,情绪也已平稳。他不能总是像个需要被随时救助的伤员,尤其是,在他开始贪恋那份独有的、穿透一切伪装的冷静关怀之后。这种依赖,让他感到危险,却又无法抗拒。
最终,他退出了对话框,带着一丝对自己的懊恼和莫名的失落,打给了酒店前台,请他们送一碗清粥上来。
而城市的另一端,林晚晴正面临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危机”。
她刚结束与海外团队的视频会议,敲定了 #我的归途时刻# 海外传播的最终方案,头脑还因高速运转和高强度双语切换而微微发胀。打开家门,迎接她的却不是往常那个毛茸茸的、会迈着优雅步子蹭过来,喵喵叫着讨要罐头的身影。
“哲学家?”她放下电脑包,又唤了一声,心里咯噔一下,一种空落落的不安迅速蔓延。
最终在客厅角落的猫窝里找到了它。平日里优雅慵懒、眼神里总带着一丝超然物外神情的布偶猫,此刻却蔫蔫地蜷成一团,漂亮的蓝眼睛半阖着,对林晚晴摇晃最爱的猫条也只是懒懒地掀了下眼皮,毫无兴趣。她伸手去摸,发现它耳朵滚烫,鼻头干燥。
一瞬间,所有冷静自持的职场形象土崩瓦解。她能从容应对顾雅臻的刁钻提问,能安抚团队面对舆论压力时的焦虑,能精准洞察陆泓希的情绪裂痕并给出“药方”,却在此刻,被自己最亲密伙伴的病痛打得措手不及,巨大的无助感像潮水般淹没了她。
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十五分。常去的宠物医院早已下班,紧急联系卡也不知道塞到了哪个角落。程澈或许可以,但他住得太远,过来至少要一个小时。许安宁?她不想让导师看到自己如此狼狈失态的一面。
她的手指,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带着微颤,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属于陆泓希的对话框。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这是否越界,是否专业,手指已经飞快地敲下了一行字:
「抱歉深夜打扰。请问你或者景尧老师,有没有相熟的、能紧急上门的宠物医生联系方式?“哲学家”好像病了,发烧,不吃东西。」
信息发出去,冰冷的理智才如冰水浇头般回笼。她看着那条信息,觉得自己疯了。他可能在休息,可能在拍夜戏,可能……会觉得她公私不分,莫名其妙。她甚至想立刻撤回,但那边已经显示了“已读”。
心跳骤然加速,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然而,几乎是在信息显示“已读”的瞬间,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不是微信语音,是陆泓希的直接来电。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赴一场重要的谈判,接起。
“‘哲学家’怎么了?”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刚下戏的、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沙哑,却没有半分被吵醒的不悦,只有清晰而迅速的关切,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稳住了她慌乱的心神。
“它好像发烧了,没精神,不吃东西。”林晚晴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焦急,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我摸它耳朵很烫……”
“地址发我。”他言简意赅,打断了她有些语无伦次的描述,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沉稳,“我让周晓芸联系医生,她朋友开宠物医院,应该有值夜班的。别急,我让她直接联系你,她会处理好。”
他的镇定像有魔力,传染了她。林晚晴稍微冷静下来,将地址发了过去。
十分钟后,林晚晴家的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周晓芸和一位提着专业出诊箱的宠物医生。周晓芸穿着一身利落的休闲服,脸上没有任何被打扰的不耐,只是对林晚晴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理解和安抚:“林老师,别担心,这位是张医生,很专业。” 她甚至细心地带了一个便携猫包,以防需要转移。整个过程,周晓芸展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协助医生,安抚林晚晴,言语行动恰到好处,既体现了关心,又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
诊断结果是急性肠胃炎。打针,喂药。直到医生说“没事了,按时吃药,注意观察”,林晚晴悬着的心才彻底落回原地。送走医生和周晓芸,家里重新恢复安静。“哲学家”吃了药,虽然还蔫着,但已经能稍微抬起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然后蜷在窝里睡着了。林晚晴瘫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感觉比连续加班三天还累,但心里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虚脱般的轻松。
手机屏幕亮起。
陆泓希:「情况如何?」
简单的四个字,她却能感受到背后持续的关切。
林晚晴:「打了针,吃了药,睡了。医生说观察一下,应该没事了。真的非常感谢,麻烦你和晓芸姐了。」
陆泓希:「[图片]」
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他酒店房间里那碗已经凉透、表面结了一层皱巴巴粥皮、丝毫未动的清粥。冰冷的白炽灯下,那碗粥看起来格外孤寂。
林晚晴看着那张照片,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软。他那边,似乎也不太平。这碗粥,像他无声的倾诉,带着一种孩子气般的委屈。
她犹豫片刻,指尖在屏幕上悬停,最终还是敲下一行字:「胃又疼了?」
陆泓希:「老毛病。比不上你家‘哲学家’的待遇。」
这句话带着一点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孩子气的酸意和委屈。林晚晴看着这行字,想象着他此刻可能正皱着眉,捂着胃,盯着那碗冷粥,再对比“哲学家”得到的“VIP救治”,脸上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驱散了之前的慌乱和疲惫。
一种冲动涌上心头。她起身,走到厨房,破天荒地没有去找泡面。她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哲学家”的罐头和她的各种饮品,还有之前王阿姨强行塞给她的一些小米和红枣,标签上还写着“养胃”。她拿出一个小奶锅,接水,开火,又找出小米,在水龙头下仔细淘洗,水花溅湿了她的袖口也浑然不觉。她甚至凭着模糊的记忆,搜了一下养胃粥的做法,小心翼翼地将红枣去核。
当小米混合着掰开的红枣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温暖香甜的气泡时,暖黄的灯光下,氤氲的水汽似乎也熏暖了这间冷清已久的厨房。她看着那锅逐渐变得粘稠软糯的粥,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她细心地将粥盛进保温桶,然后拍了一张保温桶的照片,发给陆泓希。
林晚晴:「欠你的。’哲学家’的诊金。麻烦晓芸姐再跑一趟了。」
陆泓希几乎是秒回:「她还在楼下?」
林晚晴:「嗯,我请她稍等一下。」
半小时后,周晓芸提着那个还带着温度的保温桶,再次出现在了陆泓希的酒店房间门口。
陆泓希打开门,看到周晓芸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了然又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耳根微微发热。
“林老师特意为您熬的,说是……诊金。”周晓芸将保温桶递过去,语气平稳,但眼神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陆泓希接过沉甸甸的保温桶,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谢谢,辛苦你了,这么晚还让你跑。”
“应该的。”周晓芸笑了笑,没有多问,转身离开,留下一个体贴的背影。
陆泓希关上门,迫不及待地打开保温桶。一股混合着米香和枣甜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房间里的冷寂。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花,红枣软烂,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天然甜味的粥滑过喉咙,落入痉挛的胃袋,像是最有效的安抚剂,那顽固的绞痛竟奇迹般地缓解了大半。
这不再是基于职业素养的“情绪支持”,这是跨越了界限的、带着真切烟火气和私人心意的关怀。
他放下勺子,拿出手机,问了一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它叫什么名字?」
林晚晴看着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猫。
林晚晴:「哲学家。」
陆泓希:「名字很配你。」
林晚晴:「为什么?」
陆泓希:「因为它看起来,总是能看穿一切,又对一切都保持沉默的好奇。」
就像你一样。他在心里补充道。冷静地洞察他的伪装,却又安静地守护着他的真实,不追问,不评判,只是在他需要时,递来最恰到好处的“药”。
放下手机,陆泓希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零星的车灯划过夜幕。胃部的隐痛已经消散,但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正被那碗看得见、摸得着、温暖了他整个身心的小米粥,彻底熨帖、温暖、融化。
他想,或许他找到了一条比“情绪清单”更直接、也更有效的“特效药”。而这剂“药”,他甘之如饴。
而林晚晴,看着重新恢复些许精神的“哲学家”踱步过来,软软地“喵”了一声,跳上沙发,挨着她趴下,再想起陆泓希那句关于猫名的评价,以及周晓芸离开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脸上竟有些发烫。她将脸埋进“哲学家”柔软温暖的毛发里,感受着它平稳的呼吸和心跳。
这场始于深夜的慌乱,像一次意外的破冰。“哲学家”用一场小病,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审判”,将两个在各自轨道上谨慎前行、戴着不同面具的人,轻轻地推向了一个更近、也更温暖的距离。夜色温柔,粥香仿佛跨越了城市,在两人之间悄然萦绕。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