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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祭(三)
午后的阳光穿过层叠枝叶,剪出细碎光斑。小院里,红色山茶开得如火如荼,白色山茶生得清丽淡雅。
“这院子里,很多山茶花嘛。”江余蹲下身子,指尖碰碰娇嫩的花瓣,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到地上。
“姐姐最喜欢山茶花,所以在院里种了许多。”邬媚闻言,骄傲应道。
“山茶花开得张扬又坦荡,我也很喜欢呢。”江余半眯眼睛,凑近细嗅红茶花香。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池木周垂眸,见她颦眉眯眼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给她投下一片阴影。
江余抱着膝盖,仰头看他,逆光里,只能看见少年利落的下颌线,还有他始终扬着的下巴。
“喂,小天师——”江余故意拉长语调,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池木周被她呛住,偏过头去,“你自己凑过来的,与我何干?”
江余也不恼,唇角一勾,悠哉悠哉往阴影处又挪了几步。
“姐姐出门采药去了,晚些时候就会回来。”邬媚在厨房探出个头,手里端着个木托盘,“我给你们端茶花羹!”
“媚儿,你上次教我做的影人,我已经学会啦!”殷桃欢蹦过去,声音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那太好了!离你的惊喜又更进一步了呢!”
“只是,这皮影戏我一人暂时操弄不来呢,怕是还要练上好些时日。”殷桃有些发愁,挠了挠头,“可是哥的生辰眼看着就要到了。”
“皮影戏吗?姐姐以前学过一些,或许可以帮你。”江余听到他们的话,侧身笑言。
“真的?”殷桃眼睛一下亮了,扑到江余怀里,压低声音,“姐姐,那些影人,我都仔细收在房里了,哥半点没察觉。生辰那日,给他演上一出!”
“真的真的,姐姐帮你。”江余也乐呵呵的,拍着她的后背。
“媚儿,家里来客了?”忽听一女声,温婉如春水,自身后悠悠传来。
几人回头去看,只见一素衣女子双手提着药篮,立在院门处。她的眉目淡雅,如远山淡水,留白颇多,却韵味颇长。
“她的瞳眸也是琥珀色的,和你一样。”池木周用手肘捅捅江余,侧身低语。
江余白他一眼,有些无言。
“这几位是?”那女子将药篮放下,姿态袅婷地走过来。
“余姐姐!她就是媚儿的漂亮姐姐。”殷桃小嘴叭叭地跑来拉江余的手。
“原来是阿桃的友人,姑娘好,叫我念儿就好。”邬念微微颔首,唇角漾开笑容,“寒舍简陋,各位不嫌弃的话,可用些茶花羹。”
微风裹着阵阵茶花香,在屋舍里缠绵留恋,不肯离去。
江余驻足在窗前,一副字轴悬于窗侧,落落竹影透过窗棂,给宣纸织上几丝流金。
江余背着手,微微倾身,目光在纸上流转。
那字清隽修长,含蓄内敛。但字字的尾钩都轻盈上翘,如凤凰尾羽,带着傲气和张扬掠过长空。
“念儿,你这字不凡呐。”江余仰头轻叹。
“过誉了,不过闲来无事,借笔墨消遣几分。”邬念素手执袖,宽袖半掩容颜,只露出含笑的眼眸。
江余视线再度落回卷轴,这副字没有落款,尾端却缀有一山茶花图案。
那图案精致,层层叠叠的山茶花瓣圈圈盛开,一气呵成,有破纸而出的生命力。
“念儿,这印章好别致。”江余指尖虚点那抹红,“它不似寻常印章,满是匠气,反倒是蕴含着生机。”
“这并非印章,是我画上去的。”邬念缓步走到江余身侧,衣袂拂过竹帘,带起轻微声响。
“为何不落款?”江余歪着头看她。
“时候未到。”邬念凝视着自己的画,眼里多了几分执着,“字为心画,待我琢磨出满意的字,自会落款。”
念儿这性子,倒真像山茶,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红梅舞琼瑶。
两个小孩在院子角落里荡秋千,秋千高高荡起,笑声串串洒落。
“砰——”一声巨响,打碎小院里的暖光。院门被粗暴地踹开,几朵山茶花啪嗒一声坠落,被来人粗鲁地踩在泥中。
两个小姑娘吓得惊叫一声,从晃动的秋千上跳下,飞快跑回屋里,躲到几人身后,拽着衣角。
几人立刻起身,将孩子护在身后,盯着门口气势汹汹的粗汉。
“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你们这是何意?”池木周音调骤冷,眸底翻涌出寒意。
“少废话,把那小丫头交出来!”粗汉手持棍棒,在手心不轻不重敲着,目光看向殷桃,“我们只要那丫头,不为难其他人。”
“几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稚童,你们也好意思?”池木周身形微侧,将殷桃挡得严严实实。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们的闲事?”那帮人态度强硬,咄咄逼人,“赶紧交人,误了时辰,你们谁担当得起?”
“我若说不呢?”池木周转了转手腕,眼神一厉。旋即迅速伸出右手,指尖并拢,低声喝道:“若尘——!”
几个大汉被他的气势所唬,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那柄月白色的长剑竟未呼之而出,空气一刹那凝滞起来。
大汉面面相觑,不知他们在耍什么花招。
池木周面色微变,探手入怀欲取符箓,但指尖触及的符纸也完全陷入沉寂。
“怎么回事?!”
“不好!这个幻境恐怕会压制我们的内力和术法!”池云安面色凝重,感知着体内灵力流转,试图结印,却也是徒劳。
江余探向自己的锦囊,却是空空如也。“好像我的毒药和暗器也被这个幻境全部拿走了。”她不死心地翻遍身上所有暗袋,仍是一无所获。
这破幻境,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留给他们!江余在心里哀嚎。
外面那一群乌泱泱的人蠢蠢欲动,几人却不敢露出异样的神色。
“现在怎么办?”江余咽了咽口水,靠近池木周半步,低声问。
若是只有他们几个,逃脱倒也还算轻松,偏偏有两个小孩,便不能和他们硬碰硬。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池木周神色一凛,目光扫向屋内的窗子,猛地把门一关,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跑啊!”
池云安和江余一人拉起一个小孩,利落地从窗户翻出去,脚刚沾地,便往茂密的后山疾奔而去。
山路崎岖,碎石和枯枝遍布。江余紧握殷桃湿润的小手,头也不回往前跑。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平日里没少锻炼,否则早已力竭。
池木周见几人身影已经被浓密的林子吞没,一把抄起墙边竖着的扁担,横插进门闩里。
他冲门外得意地挥挥手:“拜拜咯。”手在窗台上一撑,翻身便消失在屋后的阴影里。
几人不敢停歇,一口气跑到一处隐秘的山坳,耳边只剩下风声和喘气声,他们才敢暂作整歇。
“他们……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江余扶着树干,气息尚未平缓,带着丝丝怒火。
“村中……往年便有献祭的习俗,近来又不太平,他们恐怕……想献祭阿桃……”邬念脸色苍白,拍着胸口顺气。
“真卑鄙!居然用活人去祭什么虚无缥缈的鬼神?”江余气得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块。
石块猛地飞起,砸在树干上,惊扰了几只飞鸟。
脚步声如影随形,伴着粗鲁地交谈声,由远及近。几人不敢再多作停留,沿着一条泥泞小径向深处钻去。
山雾弥漫,泥土混着腐叶,邬媚一个踉跄,重重摔了一跤。受惊的山鸟扑棱着翅膀,成群飞起,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显眼。
“快起来!”江余面色一紧,赶忙拉起邬媚,加快脚步。
但为时已晚,另一侧,那群村民已经注意到了山鸟。
“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杂乱的喧闹声和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逼近,很快将他们逼至悬崖旁。
“不好,是死路!”
脚下是云雾缭绕的深渊,后面是浩浩荡荡的人群。
村民们手持利刃和棍棒,呈半圆状缓缓围上来。火把照亮他们扭曲的面庞,为首的粗汉厉声威胁:“邬念,你再帮着他们,就让邬媚替那丫头去献祭!”
“呸,你们自己怎么不去献祭?专挑稚童下手,算什么本事?”邬念上前一步,挡在邬媚身前,往地上啐了一口,眼中怒火灼灼。
“老天要让我们献祭,我们也没有办法。”大汉往后撤了一步,脸上横肉抖动,“我们也不愿意伤人,还是那句话,交出那丫头,我们不伤你们。”
“做梦!你们休想动她一根汗毛!”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壮汉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猛一挥手,“上!”
刀光棍影瞬间笼罩了这片狭小的崖边空地。几人自幼习武,根基扎实,拳脚迅捷,一时间尚能击退来敌。
奈何失去术法加持,他们与寻常练家子无异,双拳终是难敌四手,在村民悍不畏死的围攻下,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放开我!”
粗糙的绳子深深嵌入江余的手腕和脚踝,她咬着牙,想用头去撞那粗汉。粗汉却只是轻轻一推,江余就倒在地上再难爬起。
几人无力地扭动着身体,眼睁睁看着殷桃软软地倒下,被那壮汉毫不怜惜甩上肩头。
“阿桃——!阿桃——!”邬媚哭得撕心裂肺。
阴冷潮湿的柴房内,只有几缕阳光勉强挤入。空气中的尘埃,呛得殷桃咳嗽连连。
她被粗暴地丢到干草堆上,手腕和脚腕都被粗粗的麻绳勒出红痕。她不过一个稚子,极度的恐惧让她忍不住低声啜泣。
柴房门被推开,一个壮硕的身影堵在门口。他大步走向殷桃,恶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再哭,现在就把你扔出去喂野狗!”
殷桃吓得浑身一僵,呜咽声堵在喉咙里。她死死咬着下唇,肩膀微微颤抖着。
直到壮汉骂骂咧咧离开后,殷桃才敢让呜咽溢出。“哥……我想你……哥……你在哪里……”殷桃把脸埋进干草堆,眼泪成串往下掉。
柴房外,人影幢幢。
“今夜,便可举行仪式。”
今夜,是月圆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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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红梅舞琼瑶”这里是化用了“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