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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才是大哥
“不是过的好过不好的问题。”李子刚道,“是有些想做的事情能不能顺利进行。”
李任之听不太明白,想了想,便换了个话题:“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漠北之战中,他们要战而不退。不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么,如果死了,不就是什么都没了。”
“不得已。”李子刚说,“北都城是边关要塞,如果失守了,就像家门洞开,边关永无宁日。就好比,如果你和敌人之间隔着一座山,那你是不是很安全?但如果敌人占领了这座山,山脚下都是兵,那欺负你岂不是如履平地?所以,卫临风是在绝境中赌命。”
李任之听明白了,李子刚摆摆手,示意不再说了,接着双手一撑木桶边缘,湿漉漉地站起身。
他仔细拭净身上水珠,披上一件素白里衣。
随后,李子刚取过那件竹青绸缎长袍,衣摆处以暗线绣着几丛修竹,针脚细密,若不细看,只当是布料本身的纹理。
长袍垂落,如流水般覆住身形。
见状,李任之疑惑地问:“你晚间要出门吗?”
李子刚同样疑惑地问:“满城都是你闹出来的风雨,还出什么门?”
“哦。”李任之挠了挠鼻尖,略带嫌弃道,“不出门还穿得这般讲究,比闺阁小姐还精细。”
“君子居恒当衣。”李子刚抬手抽出一条浅青腰带,束紧腰身,再将一块白玉墨床佩系于其间,“衣冠是心性的外化,若衣冠不整,则心不在焉。学堂里没教吗?想必是你又没认真学。”
李任之刚想评句“矫揉造作”,但李子刚轻咳一声,他就马上七手八脚地把毛巾随手搭在屏风架上,转身吭哧吭哧地将侍女备好的铜制熏笼搬到床榻之下。
李子刚倚在榻边,斜侧过头,半湿的长发从肩上垂落。
李任之取来一方细软棉麻布,裹住发尾,由下至上轻轻按压,吸去水汽。
待发丝半干,李任之又换了把犀角密齿梳,力道均匀地从发根徐徐梳至发梢。
熏笼热气氤氲而上,裹着淡淡沉香气,将剩余湿意一点点蒸散。
李子刚看着李任之,伸手捏了捏他莲藕段似的手,笑吟吟地道:“你做这活儿倒是细致。”
“二哥每回在家沐浴,若是没有及时晾发,就总要犯头风病。爹说我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若连这点孝悌之道都做不好,可就真要成废人了。所以,他每回都遣散侍女,只叫我来伺候二哥。”李任之小心地摸着他哥一头乌黑顺直的头发,将这几年的家常说给他听,“二哥可比你麻烦多了,他不是直接就着桶中的水沐发,而是要另取艾叶二两、生姜半斤,以井水煎作一盆药汤浴头。除此之外,还要去药铺里抓檀香、牡丹皮、大黄、辛夷、白芷等药材,用药杵细细磨成粉,过四十目筛,密封防潮保存。每次洗发后,就取少量在发根与发丝间细细揉搓,一刻钟后,再用梳子理去余粉。”
李子刚道:“你二哥啊,也就是在这方面讲究些,体谅体谅便是。”
“二哥在用物上讲究,大哥在穿衣上讲究,你俩各有各的穷讲究。”李任之嘟嚷道,“起初,我梳得急了,扯着了二哥的头发,他便不说话,只是阴恻恻地看我。我只得静下心来细细弄,没想到次数多了,竟练了一身好手艺。若我以后考不上功名,就在百坊市开一间剃剪房去。”
闻言,李子刚正色道:“那是万万不可的。”
李任之道:“剃剪房怎么了,有意思得很。”
李子刚眉梢一挑:“你有这雅兴自然是好的。横竖你厌学,十日里有九日赖在府中不肯去学堂——”
他故意顿了顿,道:“不如我索性将你送到二哥那去,一则让他亲自教导你诗书礼乐,二则你这手梳头的本事,正巧日日替二哥绾发理冠。若是伺候得好了,说不定还能得他赏你几两银子,岂不比在学堂对着老夫子的唾沫星子强?”
李任之瞪着李子刚,脑海中浮现出李子严那张似乎始终略带嘲讽的冷脸,顿时觉得浑身发怵,不由得拔高了嗓门:“我才不去呢!”
“既然不想去,那就别再和我提什么开剃剪房的混账话!”李子刚同样大喝道。
李任之立刻哑声,带有怨气的眼神不住地往上瞥着李子刚。
头发已干,李任之便脱了鞋爬上床榻,规规矩矩地给李子刚束发。
李子刚问:“不服?”
李任之垂眼答道:“不敢不服。”
正巧门外传来“嗒、嗒”的叩门声,廖莲温润的嗓音从门扉传来:“子刚呀,天凉着,莫要久浴。饭菜已备妥,快些和任之出来用膳罢。”
李子刚与李任之闻言起身,二人随她步出房门。
庭院深深,一脉流水泠泠作响,三人沿着游廊徐行,至中堂时,桌上早已陈设妥当:白菜心嫩如碧玉簪,清蒸鲈鱼白若新雪,黄焖雏鸡色泽金红,另有菌菇汤盅氤氲着热气,三副碗筷摆放得整整齐齐。
三人落座,李任之大喊一声“我开动了——”之后,便埋头抱着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廖莲执箸轻抿鲈鱼,窥看李子刚的神色,开口道:“老爷刚刚差人传话,说是宫里有要务,今夜不回来了。可是……我刚刚瞧见有十余名金吾卫在府门外来回巡视,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子刚饮尽半盏菌菇汤,心下了然:李敬知道了刺客一事,又怕姨娘担惊受怕,所以只派人巡视保护,而不明说缘由。
李任之眼睛在娘和哥之中滴溜滴溜地转,忽觉眼角余光处似乎有异动。
侧首望去,只见雕花窗棂外,一道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
李子刚浑然不觉,搁下碗筷,对廖莲温言道:“姨娘不必忧虑,只不过京城出了俩个飞贼,遍寻无踪,多些防备,总是稳妥。”
“原是如此。”廖莲松了口气,轻叹道,“本想做那道石板炙鹿脯,偏生不凑巧。待明日子严和老爷都在,再命人宰了那幼鹿吧。”
李子刚道:“哦?老二明日回府?”
廖莲道:“已经差人去给传话了,想必是会回来的。”
“甚好,甚好。”李子刚满意地点头,“我正想着要好好训训他----”
话音未落,一道幽幽的声音便从李子刚身后响起:“训我什么?”
廖莲和李子刚皆被吓了一跳,李子刚手中的碗差点儿没放稳,碗底绕着桌子左右摇摆地滚了一圈,险些撒出些许汤汁来:“……老二!”
李任之将头埋进胳膊里,吃吃地笑。
他总是这样,既怕二哥不在家,又怕二哥在家。
来得匆忙,李子严尚未更衣,身着黛色县丞官服,头顶素银冠带和黑色乌纱帽,神色淡淡地进了屋。
他率先冲廖莲弯腰拱手,恭恭敬敬地唤声“姨娘”,接着看也不看李子刚一眼,自顾自落座至李任之身边,慢条斯理地道:“食不言,寝不语。你笑什么。”
李任之正了正神色,道:“见着你高兴。你吃了没,我再给你拿双碗筷?”
“过午不食。”李子严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你吃你的便是。”
李子刚总喜欢些繁文缛节,也总爱高谈阔论一抒胸臆,李子严则完全不同,他最烦虚伪的客套。
所以每当李子刚又要装腔作势地卖弄些面子功夫,李子严总会亳不留情面地拆他的台。
果真,李子刚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就被李子严毫不留情地打断:“寒暄的话就不必说了,平日里又不是没传过家信。”
他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上一杯温茶,吹了吹,慢慢地饮下:“其余的事,也等吃完再议。”
李任之强忍着笑,低头佯装继续扒着碗中的饭,眼角却在偷偷看李子刚吃瘪的神情。
待众人持续搁筷,廖莲就拢了拢衣袖起身回房,将这地儿留给三兄弟慢慢叙谈。
小厮将果盘端上来,李子严在其中挑了个最大的梨递给李任之,接着随意往席上一躺,慢悠悠地剥起葡萄来。
“没个正形。”李子刚冷笑一声,抖了抖衣袖,端坐在长席的另一端,“姨娘差去传话的小厮怕是都还没到吧,怎么就来了?”
“哦,我与那小厮半路遇到了,便给他放了个假,让他回家探亲去。”李子严正想将剥得剔透的葡萄往嘴里塞,却见李任之张嘴凑过来,索性手腕一转,把葡萄递到李任之嘴里,“金吾卫查人查到我那地界来了,正巧县令是个爱瞎掺和的,便给我批了公差,让我回京城看看到底怎么个事儿。”
李子刚便将二狗子供词的内容复述了一遍,李子严听完,先是轻掴了一下李任之的脸,才道:“怎的又闯祸。不过,抛去这个不谈,那俩刺客倒是有趣,竟有如此身手。”
“是啊。”李子刚神色泰然自若,“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起了争执,刀剑相向。”
“也许真刺客只有一个。”李子严猜测道,“真刺客想杀人,假刺客想救真刺客想杀的人。”
李子刚点点头,道:“确是一种解释。”
李子严道:“若真是这样,你觉得真刺客想杀谁?”
李子刚假意分析道:“学堂中的学子,皆是权贵子弟。但若要论谁在家中最金贵----”
李子严认真答道:“当数赵太尉的独子。赵家,就他一个了。”
李子刚微微一笑:“若是赵仲达被刺死了……”
“那一切就变得有趣了。”李子严道,“到时候别说朝堂之上了,就连朝堂之下,也定是要大乱一场。”
李任之瞧着李子刚装模作样地与李子严将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论得头头是道,便明白了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是向谁学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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