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壁外行者

　　三十年前的惊天巨变，那撕裂天幕坠入南极冰盖的“潘多拉之匣”，早已被深埋进永冻层的最深处，连同那个混乱的夜晚，一起被冰封在历史书页上最残酷，字迹也是最模糊的一章。
　　但潘多拉的恶意并未随之冻结。
　　病毒，那曾被短暂封禁后又因二十年前人类的愚蠢操作而彻底释放的地外诅咒，早已逸散渗透进这颗星球的每一口空气里，每一粒漂浮的尘埃中。
　　它不再是南极冰洞里的秘密，而是全球每一个角落都挥之不去的阴影，是悬浮在所有人类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为了在这充满剧毒的世界里苟延残喘，人类如同绝望的沙鼠，在这十多年间，用钢铁、硅晶和疯狂燃烧的化石能源，铸造了巨大的，能够隔绝死亡病毒的壁垒。
　　那几乎是人力所能创造出的最大奇迹。
　　————
　　高达数百米的黑色合金墙壁，就像是古代神话中的天幕巨墙，以绝对粗暴的视觉冲击力，矗立在视野的尽头。
　　在晦暗的天光下，墙面甚至以绝对的高度而向上延伸，模糊进铅灰色的低垂云层之中。
　　它沉默地切割着空气，将生机与死亡泾渭分明地分开。
　　远远望去，整座城市就仿佛一只匍匐在剧毒荒漠里的，外壳厚重而狰狞的金属巨龟。
　　C-7区域的第4号城门，是巨龟甲壳上不起眼的一处缝隙，也是进入C区的重要通道之一。
　　“冰棍，现在几点？”
　　冰棍精准地给沈煜报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五十分了，还要去交任务吗煜哥？】
　　沈煜淡淡道：“去接阿闪。”
　　用防辐射铅涂层合金所铸造的厚重城门，缓缓向内缩回轨道槽。
　　门洞深邃，有一道亮得刺眼的白色光幕在门洞最深处闪烁着。那是第一道高能扫描杀毒光栅所发出的辐射波束，强度足以瞬间让微生物失去活性，这里的空气也被强行泵入的强力消毒剂填满。
　　嘈杂的队伍在门洞外蜿蜒，缓慢向前蠕动。
　　这里是进入C区外城区的入口之一，也是许多幸存人类眼中的希望之光。
　　绝大多数排队的都是衣着破旧的普通人类。他们的脸被防护面具遮挡得严严实实，麻木的眼神只能看到他们麻木的眼神，和偶尔投向那些亮着“特权通道”绿灯的小闸口时的艳羡。
　　——几辆深色涂装的能源运输车和私人保温车在那里享受着独立消杀和快速核验，穿着灰蓝色防护服的守卫就矗立在门边。
　　沈煜微微压低身体，墨蓝色的C区标准防护服完美地贴合着他修长劲瘦的身躯。
　　他从守卫身边经过时，听到了守卫间的对话。
　　“最近几天，怎么这么多的壁外行者投奔过来？”
　　有守卫疑惑：“壁外行者是什么意思？”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指那些在防护壁建起来之后，不愿意进城的人。”有守卫为他解惑。
　　“我们这里防护壁都建成十多年了，怎么这会才来投靠？”
　　还有守卫插话：“我知道，这些壁外行者有些是从D区那边过来的，好像还有一批是B区过来的。E区扩张了，他们的生存地盘被覆盖了，不得已吧。”
　　“B区我还能理解，D区离咱们这那么远，他们怎么不直接去投奔D区外城？”
　　“谁知道呢……”
　　沈煜一言不发地融在一支由佣兵组成的松散队伍里，缓慢地向那片高能杀毒光幕移动。他头上防护服的兜帽压得很低，额前落下的几缕碎发在帽檐下投射出小片阴影，恰好遮住了他半阖的眼眸。
　　兜帽下隐在阴影中的双眼瞳孔是纯粹的黑，在防护面罩内部透明的视野里，比这寒夜更沉，更冷。
　　人类形态下的沈煜，黑发黑眸，五官深刻而清俊，眉眼间依稀能看到沈蓉清丽的影子，只是被一层厚厚的冷漠覆盖，透着生人勿近的冷峭。
　　在他左肩胛骨下方，防护服深色的布料有一道数寸长的破口，破口边缘处的布料纤维呈现规则的切面翻卷，就像被极锋利的匕首垂直切割而过。
　　血液在他皮肤伤口的边缘已经凝结成了暗红色块，又被防护服的自动密封凝胶快速包裹隔绝。
　　在他身上，类似的细小破口并不止一处，有的深些，皮肤在密封凝胶下泛出紫黑的淤肿，有的只是被浅浅划开表皮，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珠。
　　他的身体在极度消耗后，泛起一阵阵钝痛。
　　“喂！说你呢！通行证！”
　　尖利而不耐烦的呵斥声打断了他沉入身体的感受。
　　4号城门通道口，一名身材魁梧的卫兵挡住了沈煜面前的路。
　　他粗壮的指关节敲击着闸机旁的扫描平台，唾沫星子几乎喷溅到沈煜的防护面罩上，眼神瞥过沈煜破损脏污的衣物时，神情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对在末世里无能挣扎者的轻蔑。
　　他身后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滚动着“生物检疫区域严禁阻塞”、“辐射污染高危险物品禁入”、“非登记物品严禁带入”等血红的标语。
　　沈煜微微抬起眼皮，黑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在他防护服大臂外侧位置镶嵌的菱形合金铭牌上，清晰地刻着“沈煜”和“独行编号-01”的激光蚀刻文字。
　　他没有开口回答，只是伸出左手，用被防护服手套覆盖的指尖，点开了左手腕内侧一个只有腕表大小的银色金属装置的屏幕。
　　那装置中央是一块微型曲面屏幕——这是姜哲在他成年时送他的礼物。
　　此刻那个屏幕上正以极快的速度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随即无声无息地弹出一个全息三维动态徽章投影——一个冰晶构成的抽象羽翼，环绕着一柄无形的风之利刃——悬浮在扫描平台上空。
　　自由之翼。
　　在C区任务大厅，这是唯一一个获得“非固定小队建制许可”，仅凭单人便可承接S级高危任务的强者徽标。
　　无声的威慑力直接超越了任何的言语。
　　士兵脸上那种不耐烦的轻蔑瞬间凝固住，甚至因为僵硬扭曲而显得有些滑稽。他瞪大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惊悸，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沈煜防护服上那几道明显的裂口痕迹。
　　在他身后另一名歪靠在能量武器控制台上的卫兵也瞬间站直了身体。
　　“……呃……您好……”
　　士兵哑了火，嚣张的气焰像被用冰水兜头浇灭，他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任务状态？路径坐标核验？”
　　沈煜依旧没有说话，微型表盘屏幕上又投射出一行简洁的指令代码和一个正在倒计时的任务完成图标。
　　上面清晰地展示着“紧急清除-辐射峡谷畸变体群落”字样和下方标注的“已超额完成等待提交-风险等级S”。
　　士兵彻底噤声。
　　他僵硬地咽了口唾沫，带着厚茧的手指在旁边的闸机光幕上飞快划过。
　　嗡——
　　闸机顶端惨白色的高能扫描光幕倏然亮起，冰冷的能量波动瞬间从头到脚扫过沈煜全身。防护服过滤装置的嗡鸣声被放大，面罩视野边缘瞬间覆盖上一层密密麻麻的绿色数据流瀑布——血液、辐射残留、体表微生物群落、空气粒子病毒浓度即时分析……
　　所有是生理指标都赤裸地摊开在闸机控制系统的监视之下。
　　“生物指标稳定，无急性感染征兆！允许进入检疫通道！解除警戒！”
　　电子合成音在闸机顶端的扩音器里响起。闸机内沉重的气压密封门发出泄气的嘶嘶声，缓缓向两侧滑开。
　　“例行程序！例行……” 士兵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挽回脸面，声音却干巴巴得没有半点底气。
　　沈煜已然迈步走进通道深处，厚重的压力防护门在身后重新闭合，彻底隔绝了门外的喧嚣。
　　只留下两个士兵带着一丝惊惧未消的面面相觑。
　　“是自由之翼！”
　　“你看清他长相了吗，看着好像还挺年轻的。”
　　“我没敢看……”
　　“你小子胆子是真小……”
　　闸机内侧是更复杂的杀毒通道迷宫。
　　高浓度的喷雾消毒液像冰冷的雨幕从四面八方喷射而出，冲刷着沈煜的防护服。
　　纳米级强力除污磁场嗡嗡作响，空气净化系统发出低沉的运行声，过滤着每一升从外部带入的空气。
　　这里的空间极度压抑，头顶是一排排紫外线消毒灯管，将每个人的皮肤映照得如同僵尸般不祥。
　　队伍在沉默中缓慢挪动，一张张防护面罩下麻木的脸被消毒强光刻下深深的阴影，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远处内层资源壁垒上方模糊折射出来的橘黄色恒温灯光——人造太阳。
　　那是希望的幻影，却又如此遥远。
　　漫长的二十分钟后，前方的人群被分流向两侧的通道。
　　压力门打开得更快，一个更为明亮的通道出现在眼前。
　　这里是正式进入外城区环带的中转枢纽。
　　巨大的屏幕上滚动着外城区的四个分区地图：最大的交易区，毗邻交易区的同时面积相当的低阶异能者居住区和在任务大厅挂名后的佣兵们的居住区，以及面积最小的贫民区。
　　除此之外，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污染指数、资源配给点和临时避难所坐标。
　　沈煜的脚下没有丝毫停顿。他径直穿过那些抬头仔细查看屏幕，正在寻找便宜旅馆或者前往某个黑市集散地的人群。
　　他逆流穿过这片稍显“光明”的嘈杂，拐进了布局混乱，充斥着复杂陈旧气味——由霉味，劣质罐头被加热后的油脂味和廉价消毒剂味道交织而成的真正外城区贫民窟区。
　　这里的空气净化系统都少了许多，少数几个过滤系统的负载灯在昏暗角落顽强地亮着红灯。
　　这里是仿佛无穷无尽的狭窄通道，两侧是胡乱堆积起来的集装箱改造房，预制板危楼，甚至是用已经锈蚀的巨大管道直接凿门而成的居所。
　　层层叠叠，向上挤压。
　　因为生存区域受限，只能如此垂直打造居所。
　　暴露在外缠绕的电缆管道上挂着厚厚的冰霜。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缩在一个已经明显发旧的保温毯里。
　　抬头透过那些堆叠的危房缝隙，能清晰看到最内层的那道隔离壁。
　　那是第二层内城区与外城区之间的“资源壁垒”。
　　它比外城墙低矮些，却更加精致。
　　沈煜的脚步更快了。他闪身拐进一条堆满废弃能源电池的小巷深处。巷子尽头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这里是他的“安全屋”，一个用废弃货运船舱改造而成的，仅能容下他一人弯腰进入的空间。
　　入口被他伪装成一片已经被腐蚀得看不出原貌的合金挡板。
　　他挪动挡板，挡板与入口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挡板后是一道圆形舱门，他推开舱门，立刻闪身进入，随后从内部用力旋紧几道粗大的手动锁死阀！
　　“咯哒！咯哒！咯哒！” 沉重的合金锁舌被依次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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