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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形
第二日，还来不及启程返回渔村，赵琦便发起了高烧。
或许是连日来的奔波劳顿与身体损伤远超负荷，这一次他病势沉重，来得又急又猛。不过片刻，整个人便如同被投入烈火中灼烧，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滚烫，昏昏沉沉。
猰和心内如焚，几乎寻遍了城内稍有名气的药师。可那些药师看后，皆是摇头，表示他体内气息紊乱，非寻常病症，药石无灵。
猰和只得一遍又一遍地打了凉水，浸湿帕子，小心翼翼地为赵琦擦拭额角与脖颈。可那湿冷的布巾甫一接触皮肤，很快便被熨帖得温热，赵琦的体温丝毫未降，唇色反而因失水苍白干裂。
猰和只觉得那烫意仿佛也烧到了自己心上，焦灼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息都像是在煎熬。
他猛地站起身，转身冲出门，径直去了那间不起眼的当铺，将尚在布满灰尘的被子中好眠的的九溪硬生生拖了出来。
“看看他。”猰和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九溪被扯得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地抱怨着，可见到榻上赵琦的模样，神色也认真了几分。他细细探查，眉头越皱越紧。
“没见过这般情形。”九溪收回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眼中满是狐疑，“他体内灵力杂乱，横冲直撞，如同无头之蟒，却偏偏……没有完好的经脉来梳理，更没有灵根丹田来收拢容纳。奇也怪哉，他灵根早已被毁，按道理，不该有如此活跃的灵力滋生才对……”
说着，他忽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猰和，带着一丝探究：“你们……双修了？”
“没有。”猰和闷声回答，语气沉郁。他已没有精力去应付九溪这话是玩笑还是认真，只觉得心头那根弦越绷越紧，几乎要断裂。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不知该以何种心态面对。恍惚间，思绪飘回了渔村旁那片黑暗的大海，冰冷，深不见底。
九溪难得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说真的，人真脆弱，哪怕修仙者也是。不像我，九个头，砍了一个还有八个。”
猰和没有接话。他沉默地拿起放在桌边的长刀，又将一块刻着暗金纹路的令牌揣入怀中——那是前些日子，金翅明王座下那位名唤百目君的属下给他的。尽管此去不知前景如何，眼下，这或许是唯一寻到一线希望的凭证。
猰和踏出院门，夜色一片混沌。
“啊——！”
身后骤然传来九溪一声惊惶的大叫。猰和心头一凛，猛地回身，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屋内猛扑而出，以迅雷之势将刚从门内跑出的九溪扑倒在地！
那是一只形貌奇异的野兽，体型足有一人高。它在黑暗中压低身躯，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九溪猝不及防被按在地上挣扎，手腕处已被利齿划开一道血口，鲜血汩汩而出。
猰和不及细想，立刻返身。那野兽似有所觉，猛地抬起头，一双在暗夜中闪烁着幽暗绿光的眼睛，直直地锁定了他。
猰和下意识握紧了刀柄，周身灵力运转，准备迎击。可就在与那双兽瞳对视的瞬间，他竟愣了一瞬。
那双眼睛……并不像寻常凶兽般因常年浸透血腥而杀气凛然。反而如同春日初融的冰泉水，泛着淡淡的绿，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熟悉感。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迟疑，野兽后足发力，猛地朝他扑来！巨大的冲击力将猰和撞倒在地，野兽蓬松的银灰色毛发在他眼前炸开，带着一股温暖的触感。野兽两只耳朵向后撇着，张开了嘴，露出尖锐的、闪着寒光的牙齿，对准了他的咽喉——
“叮铃——”
一抹白色的身影自屋顶落下，抱住了野兽的脖子。那人并不壮实，臂力却大得惊人，竟单手环抱住野兽的脖颈，巧妙地向旁一带，另一只手不急不缓地摇晃着一个古朴小巧的铃铛。
野兽受此干扰，暴怒地侧头，张口便要咬向那白衣人。白衣人却不闪不避，趁着这个空隙，眼疾手快地将指间夹着的东西放入了野兽口中，随即手掌一合，强行捂住了它的嘴！
“呜——！”野兽发出沉闷的咆哮，开始疯狂地挣扎，石板被爪子踩裂。
不知为何，猰和心中一动，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一把格开白衣人捂住兽嘴的手，转而用双臂紧紧抱住了野兽剧烈扭动的身躯。
“你……！”白衣人略显诧异。
说来也怪，被猰和抱住后，那野兽狂躁的挣扎竟渐渐微弱下去，喉间的低吼也化为委屈般的呜咽。不过几息之间，它庞大的身躯软倒下来，银灰色的长毛如潮水般褪去，身形也急速缩小……
最终，安静躺在猰和怀中的，是依旧昏迷着，但呼吸已趋于平稳的赵琦。他双目紧闭，面容安宁，仿佛刚才那场惊变只是一场幻梦。
……
四肢百骸传来阵阵酸软痛楚，赵琦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守在床沿的猰和。他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上，眼看他醒来，姿态僵硬，似乎不知该靠近些，还是该维持这尴尬的距离。
一阵馥郁却不甜腻的香风飘来。赵琦微微侧头，一个白衣人正翘着二郎腿，闲适地坐在不远处的竹椅上，手中慢悠悠地摇着一柄折扇。见他醒来，那人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带着无奈的笑意。
“虽然你没邀请我，”白衣人开口，叹了口气，“但我还是来了。”他看向赵琦，“毕竟，你可能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同类了。”
猰和目光复杂地看了白衣人一眼，又深深望了望赵琦，随即起身，扯着一边支棱着耳朵、手腕上缠着崭新纱布的九溪，一同离开了屋子，并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
白衣人依旧摇着扇子，仿佛感受不到这天气并不炎热。
“我想，”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了。”
赵琦默然。他一醒来便察觉了异样。那并非外来的灵力灌注，而是他身体内部，自行滋生了一些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灵力。它们如同初生的溪流，虽然细小杂乱，却在他干涸已久的经脉中自行流转，带来一种陌生的、却又源于自身的躁动。
“为什么？”他问，声音因高热初退而沙哑。
“也许，你并非纯粹的‘类’之后裔，只是血脉中遗留着先祖的一部分。”白衣人耐心解释道，“你的灵根毁掉了，修仙之路看似断绝。但不知何时，一股强大的外力灵力涌入你的身体，阴差阳错，非但没摧毁你，反而意外促进了你体内沉寂的古老血脉觉醒。”
一股强大的灵力？赵琦忽然想起那日在地下，湖心岛那座神秘祭台上的遭遇，那道涌入他体内的、暴烈的力量……
“你好像知道什么了？”白衣人好奇地歪了歪头，随即又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过也不重要。”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那双含烟带雾的眸子忽然亮起微光，带着一种热切。“和我一起吗？来合欢宗。”他声音压低，“也许你身体的外形并无改变，但‘类’雌雄同体，正好适合修炼我宗的双修秘法，或许比你从前那般苦修，要……轻松多了。”
赵琦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缓缓却坚定地摇头：“不用。”
“……好吧。”他眼中光芒黯淡下去，失落地停下脚步。他看起来有些孤独，赵琦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而直白的、对同类的渴求。
“如果你需要的话，来找我。”白衣人收起扇子，又忽然粲然一笑，那笑容瞬间驱散了他刚才的阴郁，“我的名字，令溯。”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推门而出。一切发生得短暂而突兀，白色的衣袂在门外一闪而逝，仿佛担心，有人会比他更早离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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