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偶尔有点坏

　　晨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尘糜在光线中浮动，安静得能听见远处早班车驶过的声音。
　　方迟是被一种陌生的重量感惊醒的。
　　他睁开眼，花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床上，而是在沙发边的地毯上。身上盖着薄毯，而他的肩膀正承托着一个温暖的重量——邢嘉言靠在他肩上，睡得正沉。
　　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送邢嘉言回来，给他冰敷，看他吃药，然后两人一个在沙发，一个在地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竞赛题目，不知怎么就都睡着了。
　　方迟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邢嘉言的呼吸均匀地拂在他的颈侧，有点痒。他微微侧头，能看见对方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和那片已经转为深紫色的淤痕从松散的领口露出来。睡着了的邢嘉言收敛了所有的锋芒，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点脆弱。
　　方迟的视线掠过他高挺的鼻梁，落在那两片总是吐出或挑衅或精准分析的淡色嘴唇上。他的心跳莫名有些失序。
　　就在这时，邢嘉言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邢嘉言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他并没有立刻移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微微抬眼看着方迟，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早。”
　　方迟猛地回过神，几乎是弹开的，肩膀瞬间一轻，一阵微凉的空气隔开了刚才紧密相贴的部位。
　　“早。”他站起身，语气刻意维持平淡，“感觉怎么样？”
　　邢嘉言慢慢直起身，轻轻吸了口气，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还好。”他尝试着动了动，“比昨晚好点。”
　　方迟看着他明显僵硬的动作，没说什么，转身走进厨房：“我去弄点吃的。”
　　冰箱里存货不多，方迟拿出鸡蛋和吐司，动作熟练地开火。煎蛋的滋啦声和烤面包的香气很快弥漫在小小的公寓里。
　　邢嘉言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方迟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肩胛骨的形状清晰可见，晨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
　　“没想到你还会做饭。”邢嘉言开口。
　　方迟头也没回：“一个人住，总不能饿死。”
　　他把煎好的蛋和烤好的吐司装盘，又热了两杯牛奶，端到小餐桌上。很简单，却热气腾腾。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阳光完全铺满了半间屋子，温暖而明亮。
　　“今天有什么安排？”方迟问。
　　“回宿舍躺着，”邢嘉言用叉子戳着煎蛋，“遵医嘱，静养。”
　　方迟点点头，没再说话。吃完饭，他利落地收拾好碗盘，看了看时间：“我第一节有课，得走了。你……”
　　“我等你走了再回。”邢嘉言站起身，动作依然缓慢，“钥匙放桌上就行。”
　　方迟背上书包，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时，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记得吃药。”他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公寓里瞬间只剩下邢嘉言一个人，和满室寂静的阳光。他慢慢走到窗边，向下望去，不一会儿，看见方迟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楼下，汇入上学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邢嘉言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窗框，那里还残留着清晨的微凉。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依旧穿着的、属于方迟的宽大外套，上面还残留着一点干净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和纸张的味道。
　　是方迟的味道。
　　他轻轻吸了口气，肋骨的钝痛提醒着他昨晚的一切不是梦。他环顾这个整洁得过分的空间，书桌、星图、公式便签……每一处都刻着方迟的印记。
　　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在这安静的晨光里，无声地漫上心头。
　　---
　　方迟踩着铃声走进教室时，立刻感受到了各种视线。好奇的，探究的，甚至还有几个女生窃窃私语着对他指指点点。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课本。
　　前排的谈肆立刻转过身，压低声音，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喂！听说昨晚邢嘉言在你那儿过的夜？”
　　方迟翻书的手一顿，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赫忱说的啊！”谈肆挤眉弄眼，“可以啊方迟，没想到你这么……热心肠。”
　　方迟懒得解释，低下头开始预习：“他受伤了，顺路。”
　　“顺路顺到家里去了？”谈肆显然不信，还想再八卦，却被方迟一个冷淡的眼神堵了回去，只好悻悻地转回身。
　　一整天的课程，方迟都有些心不在焉。老师的讲解，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似乎都隔着一层薄膜。他的脑海里不时闪过清晨醒来时，邢嘉言靠在他肩上的触感，和他刚刚醒来时那双带着片刻迷茫的深邃眼睛。
　　这种不受控的走神让他有些烦躁。
　　下午放学铃响，方迟收拾好书包，正准备去图书馆，一个不速之客却拦在了他的桌前。
　　是李锐。那个在竞赛候考区挑衅邢嘉言的附中学生。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附中校服的男生，表情不善。
　　“方迟是吧？”李锐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晃到他面前，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轻蔑，“听说邢嘉言为了护着你，肋骨都让人撞裂了？”
　　教室里的同学还没走光，见状都放慢了动作，竖起了耳朵。
　　方迟神色不变，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拉上拉链：“有事？”
　　“没什么，”李锐嗤笑一声，“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决赛我们附中赢定了。没了邢嘉言，你们临江一中什么都不是。至于你……”他上下扫视方迟，语气更加讥诮，“一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图书馆吧，球场不适合你。”
　　他身后的几个男生发出哄笑。
　　方迟握著书包带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说完了？”
　　李锐被他这平静的态度激怒了，上前一步，几乎贴到方迟面前，压低了声音，带着狠意：“我警告你，离邢嘉言远点。他那种人，不是你这种……”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方迟突然抬起了眼。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冷淡或专注，而是一种锐利的，带着寒冰般质感的锋芒，直直刺入李锐眼中。
　　“李锐，”方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篮球决赛，是临江一中和师大附中的比赛。”
　　他微微向前倾身，虽然身高略逊于李锐，气势却完全压倒了对方。
　　“而我和邢嘉言之间的事，”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与你无关。”
　　教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方迟，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李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撑着冷笑：“怎么？想打架？”
　　方迟忽然笑了。那是一个极淡的，甚至称得上礼貌的弧度，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打架？”他重复道，目光扫过李锐和他身后的几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那是你们这种人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拎起书包，绕过僵在原地的李锐，向教室门口走去。在门口，他停下脚步，侧过半张脸，阳光在他轮廓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我们之间，用这个。”他晃了晃手中那份刚从书桌里拿出的、写满复杂推导过程的物理竞赛强化试卷，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绝对的自信与傲然，
　　“就够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留下李锐几人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和满教室目瞪口呆的同学。
　　谈肆和擎玖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那个向来冷淡内敛、只专注于书本的方迟，刚才竟然为了邢嘉言，露出了那样锋利的一面？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方迟刚刚离开的空座位上，尘埃在其中安静地舞动。
　　某些一直潜藏在冰层之下的东西，似乎因为外界的压力，正悄然浮现出尖锐的棱角。而一场超越球场、关乎尊严与守护的无声较量，已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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