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

　　“我要回家。”秋芮转身就走。
　　周驰看着秋芮转身的背影，跟踩了弹簧似的追上去，语气里还带着没反应过来的委屈：
　　“哎，不是，秋芮你等等啊！咱俩从小玩到大，我为了瞒着你妈你考砸的消息说秃噜嘴了。怎么牵个手就不认识了？”
　　她的脚步没停，，耳尖悄悄蔓延开更深的红，连声音都比刚才轻了些：“那是小时候的事。”
　　周驰放慢速度，跟在她的身后，没有絮叨，只是在她快才上路边的碎石时，轻喊一声：“左边有石头。”
　　越过小区门口那盏特别亮的路灯下时，周驰骑到A区，这里都是一百到三百的大平层。
　　秋芮挺住脚步，背对着周驰闷声道：“我到了。”
　　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周驰面前，明亮温暖的室内光景与周驰隔绝开来，周驰才像被解除了某种定身咒，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胸腔里那颗心，还在咚咚咚地撞着肋骨，声音大得让我疑心整条街都能听见。
　　转身往回走，夏夜黏稠的热浪重新裹挟上来，却压不住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燥热。
　　周驰甩开两条腿，几乎是小跑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陌生的、滚烫的情绪甩在身后。
　　风呼呼地刮过耳畔，吹得T恤紧紧贴在汗湿的后背上，却吹不散脸颊和耳根持续不退的热度。
　　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全是烧烤摊的烟火气，便利店冰冷的白炽灯，她探究跳跳糖时亮得惊人的眼睛，那句“痒痒的、刺激的”低语，还有指尖相触时那一下微凉的、却足以点燃荒原的碰擦……最后定格在她转身时唇角那个了然又狡黠的弧度。
　　“呼……”跑过一条街，胸口起伏着，周驰慢慢停下脚步，靠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干上。
　　粗糙的树皮抵着汗湿的脊背，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凉意。
　　周驰抬起手，看着掌心被塑料袋勒出的浅浅红痕，还有那几盒跳跳糖在袋子里挤挤挨挨。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妙的、属于她的触感。
　　周驰摸索着撕开一盒可乐味的跳跳糖包装，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黑暗中，细小的彩色颗粒倒在舌尖上，带着微酸的可乐气息。唾液迅速包裹了它们。
　　下一秒——
　　噼啪！噼里啪啦！
　　无数细密尖锐的爆裂感毫无预兆地在舌面上炸开！
　　像无数微型的焰火在口腔里疯狂迸溅，带着轻微的电击般的麻和难以言喻的刺激。
　　那感觉霸道地攫取了所有感官，猛烈、鲜活、带着点横冲直撞的疼，却又让人无法抗拒地沉溺其中。
　　周驰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依旧闷热的夜风。
　　舌尖的战场还在激烈地蹦跳着，噼啪作响，像极了一颗被彻底搅乱的心，在夏夜的寂静里，喧嚣不止。
　　周驰拎着那包跳跳糖上楼时，二楼走廊的地暖烘得人脚底发软。
　　主卧门没关严，一条暖金色的光缝泻出来，像道敞开的伤口——他几乎能听见里头尚未褪尽的喘息，混着加湿器“滋滋”的水雾声，黏腻得能掐出蜜来。
　　“还没完事儿呢……”他咬着后槽牙笑，拇指蹭过手机屏幕，游戏里“Defeat”的音效恰好炸响，像给这场荒唐配了幕间鼓点。
　　浴室水声重新响起时，周驰正靠在走廊墙上数天花板的射灯。
　　七盏，全亮着，照得他父亲周现腰间那块浴巾白得晃眼——父亲先出来的，发梢还滴着水，背肌上抓痕新鲜得像刚拆封的烫金请柬。
　　母亲刘燕紧跟其后，浴袍领口半遮半掩，锁骨处一枚吻痕被热气蒸得愈发鲜艳，像枚熟透的覆盆子。
　　“喏，您要的跳跳糖。”周驰把袋子抛过去，塑料包装在空气里哗啦一声响。
　　刘燕接住的瞬间，周现的手自然环到她腰上，指尖恰好擦过儿子没递稳的糖袋——三个人的体温在咫尺间短兵相接，又迅速分开。
　　“谢谢宝贝。”刘燕的声音带着刚被吻过的潮湿，她踮脚亲了亲周驰的额角，浴袍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圈淡红的指印，“早点睡，嗯？”
　　周驰盯着那圈指印，忽然想起游戏里刚被对面打野反杀时，耳机里队友骂的那句“你妈今晚必在野区爆炸”。
　　他笑了笑，转身时故意踩重地板，震得走廊那排全家福相框微微发颤。
　　主卧的门终于关上了。门缝里漏出的光被掐成细细一线，像谁欲言又止的唇。
　　躺在床上的他，连头都盖的严严实实。睡得正沉，就连梦都是软乎乎的一片。
　　可刺耳的电话铃声，进入他的耳中。
　　伸出那小麦肤色的那只手章握住手机，在他手里显得小了很多，手指按了接听键。
　　声音黏黏糊糊的带着刚刚起床的鼻音，“喂……谁啊！”
　　“看看几点了。”秋芮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也带着些许无奈。
　　周驰愣了几秒，还没有完全没睡醒过来，屏幕上显示这的时间快到十点了。
　　“说好的几点来的，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她还不等周驰说话，开口：“磨磨唧唧的还睡呢？赶紧的，十分钟之内到不了我就不等你了！”
　　半天没说话的周驰刚想开口，只能听到挂段电话的嘟嘟声。
　　撇了撇嘴，起身用毕生极快的速度换衣服洗漱。
　　下了一楼，只见刘燕往上卷着袖子，“去哪？这么着急？”
　　“说好的去图书馆，都快十点了！”拿着外套就往外跑。
　　身后的刘燕看着这般风风火火出去的周驰，没有多说，只是无可奈何的宠溺，任由他去了。
　　在瑞幸带了两杯冰美式，骑着机车到了图书馆。
　　看到秋芮时，她依旧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星海的一年四季也不会热的受不了也不会凉的扛不住。
　　她就坐在那里。
　　光线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
　　垂眼，神情专注，目光始终落在书页上的文字故事，深陷其中。
　　她看的是那么的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驰的到来。
　　就连那屡屡阳光，似乎都只是为了映衬她眉宇间那份淡淡的疏离感。
　　周驰看得出神，心跳在某一刻跳楼列一拍。
　　他知道秋芮喜欢安静，可真的见到如此时，整个人还是不由自主的完全陷进去。
　　就在几乎完全沉溺在这份独特的静美中时，秋芮好像感觉到什么，缓缓抬起头来。
　　那双清澈的眼眸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了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同时，周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慢了几分。
　　被捉包的他就像偷糖的孩子被家长发现的那样的窘迫。
　　“行了，别傻站在呢了!过来坐，下次再迟到的话……”作势伸向他腰间的软肉，“疼死你。”
　　“我不是故意的嘛，睡得太死了。”将手上的一杯冰美式递给她。
　　“给你，就当义父我请你喝的了。”周驰嘴上犯贱的说道。
　　“怎么一口冰美式呛死你。”
　　“咳，芮姐姐你一个女孩子不要这么凶，以后会没人要的。”
　　“我看你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嘴这么贱，看你也是打一辈子光棍。”
　　秋芮听他这么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慢悠悠的翻过一页。
　　“没事，我不还是有姐姐你吗!天造地设的一对。”
　　往她旁边挪了挪，直接脱口而出。
　　围绕在周驰鼻尖的那股柑橘味越发浓烈，不呛鼻子，只是惹得总想靠近。
　　有些不想从她的身边离开过多距离。
　　话音未落，她翻书的动作一顿，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仿佛没听懂周驰说的那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种神情转瞬即逝，很快就用看傻子的眼神与看他。
　　闭口不语，只是用带着点嫌弃，白了他一眼。
　　正想骂他一句有病。
　　看有情绪起伏的秋芮，周驰嘻嘻也不嘻嘻了。
　　他拿了一本书，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着，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那里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
　　时间流逝他们却不自知，无人打扰。
　　周驰的双眼一亮，停下，带着些小兴奋，用气音说道:
　　"欸，我刚才把那个量子隧穿效应的模型给推出来了，简直完美。"
　　秋芮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就像在回应窗外一声鸟叫。
　　周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感觉自己像个对着空气挥拳的傻瓜，那点得意洋洋的情绪瞬间瘪了下去。
　　他悻悻的坐正，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中性笔。
　　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身上。
　　她看的太认真，手指白皙修长，偶尔会轻轻捻郭书页一角，动作缓慢的就怕惊扰了书中的文字。
　　周驰眨了眨眼睛，鬼使神差的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问:"你到底在看什么书啊?你这么入迷，是比量子力学还好看吗?"
　　这次，秋芮有了反应。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本书的封面给他看是《人间词话》。
　　"看不懂。这玩意又有什么用?能预测还是能计算。"
　　"他不能技算，但他能解释你。"
　　“解释我?”
　　"嗯，上面可以这么说’有我之镜，以我观物，故物皆助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她抬起眼看着一脸懵逼的周驰继续解释道：
　　"你才刚解出模型，觉得整个世界完美，这就是‘有我之镜’，是把自己的情绪投入了外界；而我看书，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沉浸在了文字的世界里，这就是‘无我之境’。这就是它的用处。”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久才缓过神来。
　　没想到她能一口气解释这么多东西，听的周驰云里雾里的，第一次觉得文科生的脑袋里，藏着一个比宇宙还深邃，还迷人的世界。
　　秋芮看他的这样子，嘴角似乎微微上扬，快的像闪电。重新低下头回归到自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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