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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凶
在停尸房囫囵闹过一场后,季遵道心情舒畅,大发善心,让人将魂不附体的宋家二位送走。
他还记着先前差兵来找过,便一整衣袍,赶往后堂西偏室,进去了才发现只剩应万初一人——这两天季司法自认表现不错,至少腿脚勤快、态度端正,但单独面见县事大人,心内总还是有些打鼓。
“大人,”他拱手行礼,“伍县丞和陶县尉呢?”
“在忙。”应县事惜字如金。
“哦,那,刚才差兵说……”
应万初抬眼,道:“方才再次问询了范大夫,她透露一年前为了专心医道,在宋绮娘的鼓励下推迟了婚期,她还认出梁先生所画的凶器锤子,在容济堂有一柄一样的,物主是她的未婚夫、那位给卿花看诊的陈大夫。”
季遵道神情大震,眼珠四转,随即爆喝:“那还等什么?!我这就把人提来……”
“陈大夫在凶案发生时外出久安县看诊。”
“……”季遵道噎了一下,“可,可有人证?”
“正在找。丁捕头已随范大夫回容济堂取锤子。方才还有位棠阳坊住户柳先生来县衙举证,说他的女儿在卿花遇害当晚,曾目睹一手持斧头的黑衣男子从风尘叹西窗翻出逃逸。”
“是人证!”季遵道脱口道,“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儿了吗?让人作画像……”
“没看清。柳家小姐受惊生病,柳先生请了陈大夫去看诊,陶县尉已赶去棠阳坊。”
“……”
接连被打断话,季遵道终于反应过来,闭上了嘴。
在他和宋家母子拉扯不清的时间里,案子这头到底来了多少四面八方的进展……
应万初也终于能讲话说完:“我和伍县丞商议过后,认为眼下不可轻举妄动,但如果容济堂的那把锤子真的是凶器,取走必然惊动真凶,英识本想派你乔装过去保护人证,我让他亲自去了。”
季遵道愣了片刻,后退一步,拱手道:“卑职不知轻重,耽误要事,请大人责罚。”
应万初见他这样,倒不如何生气,反而有几分满意。
在这桩案子之前,这里萧疏已久,死水无澜,县衙众人性子被磨得又钝又丧,如今经过此案,伍英识自不必多说,其他人稍稍鞭策鼓励一番,也拿得出一腔激情、满身精力——只是稍欠脑筋。
而现在看来,只要磨砺得当,也许又都能捡拾起该有的精明和担当。
“安抚被害人亲属也是县衙职责所在,”应县事于是轻轻揭过,“不用再提责罚。”
季遵道一怔,立即道:“多谢大人!”
话音刚落,丁掌不及禀报,匆匆赶进来说:“大人!陈如云诊台下面是空的,那把锤子不见了!”
“不见了?”季遵道拧眉,看向应万初。
“陈如云去棠阳坊的柳家出诊了!”丁掌厉声道,“大人,是不是立刻把他拿来问话?”
“等等。”应万初抬手。
丁掌很心急,拔高了声调说:“还等什么呢?要是他真的……”
“老丁,”季遵道打断他,“大人已经安排老陶去棠阳坊了。”
“……啊?”丁掌茫然,脸上一红,“哦,卑,卑职莽撞了。”
应万初并不在意他的莽撞,问他:“锤子不见了,范大夫怎么说?”
“范大夫很惊讶,她说整个医馆都知道那把锤子不能随便碰,我们简略问了一遍在场众人,一位姓许的年长大夫说,早上看到陈大夫将锤子取出来,说要擦拭,但没留意他擦完了有没有放回去。”
“嗯。”应万初沉吟。
这时有差兵进来道:“大人,风尘叹的小喜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应万初吩咐,“季司法,丁捕头,你一起听。”
二人忙听命站至一边。
差兵领了小喜进来,应万初道:“小喜姑娘,辛苦你再来一趟县衙,我问你,卿花姑娘每次去容济堂看病,是否都有你陪同?”
“嗯,都有。”
“每次看诊,你们是像别的病人那样,依次去陈大夫的诊台把脉,还是去后堂单独问诊?问诊时有没有别的大夫在?”
小喜想了想,说:“卿花姐的病症不便让外人听,我们总是去后堂的,有时候有另一位大夫在,陈大夫会和他讨论脉象,有时候只有陈大夫一个人。”
“你知道那另一位大夫是谁吗?”
“不知道,但我看他年纪挺大的了,他们还会为了用药争执呢。”
应万初点头,“好,有劳你暂且留在县衙,我让人带你去歇息。”
小喜走后,应万初稍一思索,吩咐道:“季司法,你带人去柳家支援陶县尉,立刻去。”
季遵道:“是!”
他快步离去,丁掌忙道:“大人?我呢?”
“你跟我一起,去容济堂找那位年长的许大夫。”要是还能找到的话。
丁掌浑身一凛,“是!”
陶融等人此刻已潜入了柳家。
一路脚程如飞,赶到棠阳坊,幸好柳家前院那地方,往日受困于风尘叹的喧嚣,近日受困于凶案的怖惧,大白天也看不到几个人。陶县尉当了一回江洋大盗,带着两个差兵悄无声息地拆了那扇钉死的窗户,钻进去严阵以待。
另一边,应万初带着丁掌等人重回容济堂。
果然,范雅尔和那位许大夫都不在。
医馆的人以为他们是为了八角精刚锤失窃一事而来,解释道:“范大夫大概回家了,许大夫好像出诊了,带着诊箱呢。”
“走!”应万初道。
范雅尔并未回家,她在医馆上下一通乱翻,试图找出那把锤子,搞得人仰马翻、毫无所获,又忍着一股气出来,往陈如云的住处去找。两人有婚约在身,她进陈家就如自己家,进去之后,还未翻找,情绪便已失控,扶着桌子坐下,只想大哭一场。
耳边忽有脚步声,她猛一回身,看见许大夫出现在门口。
“你……”范雅尔倒抽一口凉气,勉强定了定神,“许师兄,你怎么来了?”
许大夫看着两鬓斑白,实际却不过四十来岁,只是早年醉心医道、废寝忘食,才早早白头。
“雅尔,”他朝范雅尔劝慰,“也未必是丢了,也许如云将锤子不小心带了出去,等他回来你再问他,何必这么急着找呢?”
范雅尔垂下眼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大夫慢慢走近,在桌上放下诊箱,轻声道:“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哦对了,我听说,城里那两桩命案的凶器,就是锤子呢。”
范雅尔悚然一惊。
“你胡说什么?”她霍然起身,“我师兄才不会和命案有关系!”
“怎么没有呢?”许大夫唇边噙着一点笑意,“要不是宋绮娘,你不是早就嫁给他了吗?换了是我,婚姻大事被人搅和了,是一定会很生气的。”
范雅尔愕然看着他,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位一同学医多年的师兄,浑身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雅尔,”许大夫却很温和地叫她的名字,“不是我说,你也早该嫁人了,医馆有如云不就够了吗?何必你们两个人都在呢?也不给旁人机会。”
“旁人是谁?”范雅尔盯着他,“是你吗?”
“我?”许大夫叹了口气,“我算什么?”
范雅尔怔怔站起来,后退两步,“你想当大大夫,你想诬蔑我师兄……”
“不是我污蔑,”许大夫一脸无辜,“县衙的人都已经去棠阳坊抓他了,你说呢?”
“胡说!你怎么知道县衙的事!”
“有什么不知道的?刚才在医馆,我告诉他们你那好师兄拿了锤子,又去了棠阳坊,他们眼睛都直了,哼!一群说风就是雨的蠢货!放心,他们很快就能查清如云不是凶手,不过那个时候,他们恐怕已经有别的事可忙了。”
范雅尔心跳如雷,目光落在许大夫脸上,下一刻,倏地转身就往外跑!
“站住!”许大夫猛扑上去,一把抓住范雅尔的头发,摁着她的头朝桌角撞去,范雅尔发出凄厉惨叫,眨眼间血流如注!
桌上的诊箱被一手挥翻,一把泛着银光的八角锤顿时摔了出来!
“你拿了锤子!你才是凶手!”范雅尔大叫,使出浑身力气撞开他!“滚开!”
许大夫往边上一歪,拧过身子,拎起铁锤,疯狂地砸了过去!
“啊——”
一声怒吼,许大夫‘嘭’地摔出去,手中的锤子脱手飞出,一张桌子砸得四分五裂!
伍英识一脚把人踹了出去,这才过去扶住范雅尔,“你怎么样?”
范雅尔捂着额头,“我没事。”
伍英识撩起她的额发,见那伤口深长,不禁气血上涌、又恨又恼——这下怎么和应万初交代!
“他叫什么名字?”他扶着范雅尔坐下,看着那滚在地上的许大夫问。
“许尧。”
伍英识便从腰后拽出一捆绳子,许尧见状,忽然一个翻滚,爬起来就冲向门口!
伍英识岂能让他逃脱,就地拾起一根桌角飞过去,‘当’地一下重重砸中他的后脑,接着两步上前,拽着其胳膊,提膝往其腹部狠狠一磕!
“啊——”许尧嘶吼着双膝跪下,口中飙出鲜血。
伍英识呼出一口气,抖开绳索,刚要将人捆了,忽觉小腿一丝刺痛!
低头一看,许尧满口血污,朝他咧开嘴笑了笑,说:
“疼吗?”
“伍县丞!”范雅尔大叫一声。
伍英识眼前金星晃动、摇摇欲坠,简直难以相信自己会着了这等雕虫小技,再看那许尧,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笑得更深了。
“雅尔,我的针法不如你和你师兄,但也不是虚的,是不是?”他温和地说。
范雅尔仓惶奔去将伍英识拖住,“你怎么样?”一边抓住他的手腕往脉上探,“没事,我知道他用的是什么,你会没事的……啊!”
寒光一闪,伍英识腰腹上汩汩涌出血流,被当胸一脚踹到在地!
许尧扔下从诊箱夹层抽出的尖刀,抓住范雅尔的头发,“他有没有事,你说了可不算!”
范雅尔拼命挣扎,拖出一地血淋淋的痕迹,伍英识却根本抬不起一只手指,只能仰躺在地、目眦欲裂地吼:“住手!住手!”
许尧如同未闻,一路将范雅尔拖拽到角落,俯身捡起那柄精刚锤。
“‘铠则东胡阙巩,百炼精刚’,”他痴痴地念那句话,“师父好生慈爱,把这柄锤子赠给如云也就罢了,可他明知道你犹豫不决,而且早晚要嫁人生子,还是中意你当大大夫,而我日夜苦学,他却看不到。”
“因为你愚钝!”生死关头,范雅尔忘记恐惧,盯着满头鲜血朝他破口大骂,“因为你卑劣!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不配当大夫!”
“放屁!”许尧睁着血红的眼睛,高高举起锤子!
“啊——!”
电光石火间,他发出一声惨叫,手中锤子落地,他捂着胸口,踉跄后退一步。
丁捕头一把官刀多年没出鞘,几乎要生了锈,谁知这回一出来就来了一手一击即中!差兵捕头等人冲进来,一拥而上,将许尧压成了一块能言不能动的肉。
应万初进屋,目光一扫,看见血迹斑驳的地上蜷缩着的伍英识,当即扑了过去。
“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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