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时间

　　——我想给你发消息，可以吗？
　　陆延指尖微动，抬眼看他，眼神复杂：“那是你的事。”
　　不是可以，也不是不可以。
　　回去的路上，陶舟将这几个字掰开揉碎，在五脏六腑过了一遍。
　　陆延好像允许自己追他。
　　陶舟不自觉咬破唇，他尝到血液的铁锈味，却奇异地感觉不到痛，这让他更加怀疑自己的分析。
　　像是由于太过渴望，而陷入一场编织的美好梦境。
　　现在必须有什么人，帮他见证一下，见证陆延的允许。他大脑含混不清，凭着本能在一处路口掉头，直奔蒋尧家。
　　陶舟按下门铃时，理智逐步归位，这才觉出不妥，他很少这样突然地打扰朋友。
　　奇怪的是，蒋尧很久没有开门，陶舟抬头确认过门牌，正准备打电话时，门开了。
　　——开门的是李析同，蒋尧的声音从浴室的方向飘来，“嘿嘿宝贝你先吃，我洗个澡。”
　　陶舟完全懵住了，眼神呆滞，还有些绝望。看着眼前离奇的场景，他想，今晚的一切可能真的都是梦。
　　李析同扬起眉，倒是没太大反应，转身喊了句：“蒋尧，别洗了，陶舟来了。”
　　“卧槽？！！！”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国骂，把陶舟从愣神状态惊醒，他晃了晃脑袋，机械地跟着李析同往里走，全然忘记自己对这里有多熟。
　　不过没走几步，他就发现，自己对这里不熟。
　　客厅完全变了，蒋尧挚爱的、耐脏的灰色沙发换成了米白色，扶手上搭着一件格子衫，墙角多出一盏黑色的落地钓鱼灯，号称绝不买电视的人添置了一台100寸的超大屏电视，屏幕显示着game over。
　　蒋尧顶着一头湿发冲出来，白沫都没洗干净，他先无辜地看一眼李析同，随即走到陶舟边上，语气是显而易见的担忧：“陶舟，发生什么事了？”
　　“啊？啊，没什么，不好意思，没打招呼就过来。”陶舟像是临近报废的机器人，运行得有些卡顿，老实地被蒋尧拉到沙发坐下。
　　李析同走到厨房，接两杯水，放在他俩面前，“蒋尧，我先回家，陶舟应该找你有事，你们聊。”
　　“哎先别走！”蒋尧蹭一下站起来，走两步揽住李析同的腰，两人一块面朝陶舟。
　　蒋尧向来大大咧咧的人，此时竟然出现类似羞涩的表情，“昂，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可以找个时间吃饭了！”
　　“蒋尧，析同，恭喜你们。”这顿脱单饭来得意外，不过细细想来，并非没有苗头。
　　李析同唇角微微翘起，拍开蒋尧的手，去扶手处拿起外套，“陶舟，我先走了。”
　　等李析同走后，蒋尧从冰箱拿出两罐冰啤酒，递了一罐给陶舟。陶舟才犹豫两秒，蒋尧直接起开，塞进他手里。
　　蒋尧关掉电视和客厅大灯，把墙角的钓鱼灯打开，坐回沙发。
　　暖黄色光线映照范围有限，只照亮茶几周围的一小片区域，陶舟隐没在混沌的明暗交界处。他一口气喝完啤酒，冰凉的液体进入身体，却越发觉得胸口在躁动。
　　陶舟盯着酒罐上的产地信息，其实看不清楚，他忽然开口：“陆延单身，我在追他。”
　　“难怪你拒绝闻煜，不是说陆延要订婚了吗？”
　　“陆延说自己单身。”
　　“昂，他单身，你追他，然后呢？可别说这个事能让你大晚上不打招呼来找我啊。”
　　陶舟手指轻蜷，呼吸都变轻了，说出自己惊人的判断，“他好像允许我追他。”
　　“？”蒋尧举起啤酒看两眼，像是怀疑自己醉了，“你这不废话吗？谁不知道陆延喜欢你喜欢得要死。”
　　“……”
　　蒋尧喝了口酒，“说实话，这么多年朋友，但我看不透你。你说在追陆延，我挺惊讶的。”
　　陶舟转头看他。
　　“一直以来陆延追着你跑，你逗他跟逗猫似的。就说前年，你去相亲那事儿，放正常人身上，怎么也得吵个十天半月。你不过是去趟他们公司的功夫，两人就和好了。”
　　“那只是——”
　　蒋尧打断陶舟，“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权宜之计嘛，”他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以前我没谈恋爱，挺能理解你的。但现在，如果这样做的是同哥，那不管什么原因，我都很伤心。”
　　陶舟说不出话。
　　“你今天既然来找我，肯定有想不明白的事儿。你说，我听着呢。”
　　陶舟缓缓开口：“分手之后，我去找过他几次，最后一次，他话说得很重，态度很坚决。”他眉心微蹙，有些困惑，“所以现在追他的感觉很不真实。”
　　“因为你学会说实话了，”蒋尧几乎没有犹豫，替陶舟得出结论，“你那时候找他，在他眼里可能是妥协是将就。你现在找他，说清楚你在追他，他就懂了。”
　　“他太好了。”
　　“……”
　　“我知道怎么做了。蒋尧，谢谢你。”
　　或许本也不需要别人给出答案，他只是希望有人告诉自己，陆延还爱他。
　　没两分钟，陶舟起身把空酒罐扔进垃圾桶，冲蒋尧挥挥手，“你洗澡吧，我回去了。”
　　“就在我这睡吧，你现在开车可算酒驾啊！”
　　陶舟已经走出大门，声音顺着门缝飘回来：“放心，喊了代驾。”
　　春天的夜晚，空气中满是苗木生长的清新味，晚风一吹，陶舟和路边摇荡的小草一样飘飘然。
　　回家路上，他拿起手机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没忍住，给陆延发消息：晚安。
　　直到陶舟洗完澡，也没收到回复。
　　他扑倒在床上，脸埋进枕头，快喘不过气时，脑中灵光一现，陆延删了他？
　　他立刻翻身坐起。
　　说不定陆延没想起他这人，被他发消息一提醒，才惊觉列表里藏着对他图谋不轨的前男友。
　　想到这里，他悄悄在微信红包塞了一块钱，点击确定，测试自己有没有被删除。
　　下一秒，他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陶舟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都睁圆了，嘴巴也微微张开，他举着食指满屏幕找返回键。
　　然而来不及了，是面容支付！
　　[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橙色的红包图案出现在“晚安”下方，他给陆延发了一块钱的红包。
　　陶舟呼吸一滞，连忙长按想要撤回，却发现红包根本没办法撤回。
　　他轻轻地啊一声，扔掉手机，双手捂脸。
　　还有比他更蠢的人吗？
　　——叮咚。
　　提示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响亮，陶舟身体一震，屏住呼吸，手指漏条缝，偷摸看一眼锁屏。
　　是微信消息！
　　全身血管都在舒张，引得他手脚脊柱发凉。陶舟缓缓拿起手机，紧绷的姿态像是all in的赌徒在开牌。
　　[陆延领取了你的红包]
　　陆延：不是睡觉吗？
　　他似乎赌赢了，用一块钱赢得一次机会。
　　陶舟：在想你。
　　陆延：想什么？
　　陶舟：想跟你睡。
　　陆延不回了。
　　陶舟等了两分钟，反应过来这话多有歧义。
　　他回了条语音，支支吾吾解释：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单纯的睡觉，喜欢抱着你的胳膊。
　　陶舟右手按在胸口，心脏蓬勃律动，在他手心一跳一跳。
　　陆延：睡觉吧。
　　毫无营养的对话就此结束，陶舟睡了今年最好的一觉。
　　第二天，陶舟睡到自然醒。
　　窗帘跟地面的缝隙里，阳光照得地板发白，今天是个艳阳天。
　　陶舟嘴角带着笑意，坐着发会儿呆，今天只有两件事，中午给陆延送饭，下午为新房挑床。
　　想到这里，他在手机下单海鲈鱼和茼蒿。陶舟不爱吃海鲈鱼，也不喜欢茼蒿奇怪的味道，但他发现如果有多人聚餐，陆延经常点这两样。
　　家里一直是陆延做饭，他会买两个人都爱吃的菜，所以这几样很少出现在餐桌。
　　等菜送上门的时间，陶舟洗漱好打开电脑。他是典型的理科生思维，解物理题一道道代公式，做视频按逻辑写脚本，追陆延也一样。
　　幸也不幸的是，他有考官批过的错题本。
　　——“要管我，可以要求我每个小时都汇报行程，开什么会、见什么人、吃什么饭，身上的香水味哪来的，为什么回消息慢了，怎么不接电话。”
　　陶舟眉心微蹙，不自觉地抠弄指甲，追求者可以管这些吗？
　　——“理直气壮地索要一切，不管是我的时间、精力，还是钱，如果我忘记礼物，可以狠狠生气，来公司被前台拦下，就打电话骂我一顿。”
　　陶舟下意识摇摇头，骂一顿显然不可能，但是刚好中午去送饭，可以试试给陆延打电话。
　　——“可以在我面前坦诚，想要什么，想干什么，做不做得到都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去做。”
　　陶舟紧绷的脸庞舒展开，嘴角微弯，这是最具实操性的一条。细想起来，陆延的软化似乎就是从自己坦诚说想追他开始的。
　　——“要在一起睡，头靠着头，睡前随便聊些无聊的话题，听着对方的心跳入眠，拥抱着在清晨醒来，一起洗漱一起吃早饭。”
　　陶舟轻叹一声，头又垂下来，有些遗憾，这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实现。
　　没多久，门铃响起。
　　陶舟保存好《陆延追求指南（修订版）》，手机打开下厨房APP，奔赴实战场地。
　　一小时后，厨房。
　　陶舟戴着隔热手套，从蒸箱端出一盘海鲈鱼，随着它的出锅，空气弥漫开浓重腥味。炒锅里是一团绿中泛黑的青菜，味道闻起来倒还不错。
　　他舔舔嘴唇，看了下时间，硬着头皮把两道菜打包。
　　时隔三个月，陶舟再次来到树宇科技。
　　他面色温和地冲前台笑笑，来到休息区的沙发上，拨通那串熟悉的数字。
　　“陆延，我在一楼，”陶舟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我想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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