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踟蹰的十字路口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他摸索着打开台灯,暖光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书桌上还摊着今天从云大带回来的招生简章。他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纸页上“计算机科学与技术”那几个字。
下一秒,他却烦躁地合上简章,把它推到书桌一角。视线落在桌面上——那里放着一本江晴昨天随手放在这里的书,是加缪的《局外人》。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来,翻了几页。
书页间有极淡的铅笔划痕,字迹清瘦利落,是江晴的笔迹。他仿佛能透过这些痕迹,看到她深夜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就着落地灯看书的侧影。
那个世界,他进不去,也看不懂。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江晴的生活远比他想象的广阔。她有她的工作,她的同事,她深夜阅读的书籍,她与人交谈时那种他无法企及的从容和……或许,还有他未曾察觉的情感可能。
而他,似乎只是她生活里一个需要被妥善安置的、过去的影子。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父母葬礼上江晴冷静的侧脸,一会儿是路灯下文诚递围巾的画面,最后是江晴背对着他,越走越远,消失在一条他看不见尽头的路上。
云州之行的记忆,像夹在书页里的一片银杏叶,还带着南方的湿润气息,就被匆匆翻过。赶在腊月二十八,他们回到了滨城。北方的干冷空气像一张熟悉的网,兜头罩下,街巷里开始飘起炖肉和炸丸子的香气。
即便父母不在了,江晴还是把年过得有模有样。她踩着凳子擦玻璃,指挥江屿贴歪了的春联,冰箱渐渐被年货塞满。除夕夜,厨房里飘出红烧鱼的酱香和鸡汤的氤氲热气,虽然比不上往年父母张罗的那一大桌,但几道硬菜摆上桌,也有了过年的样子。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电视里晚会热闹喧哗。姐弟俩对坐在餐桌前,碗筷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江晴给江屿夹了块鱼肚子:“年年有余。”又拿出个厚厚的红包推过去,“压岁钱,平平安安。”
江屿捏着红包:“谢谢姐。”
“谢什么,”江晴端起饮料,“长大了也得收压岁钱,这是规矩。新年快乐,小屿。”
“新年快乐,姐。”玻璃杯轻轻一碰。在万家团圆的鞭炮声里,那份巨大的缺失感依然存在,但此刻,他们是彼此的着落。
年味儿还没散尽,高三下学期的硝烟就弥漫开来。倒计时牌上的数字锐减,教室里的空气像是被压缩过,试卷雪片般落下,模拟考的排名牵动着每一根神经。江屿埋首在题海里,偶尔抬头,窗外天色已从短促的冬日昏黄,渐渐拉长为春日漫长的明亮。
刷题、纠错、总结,周而复始。压力像无形的潮水,时涨时落。
偶尔抬头喘息的间隙,他会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或是瞥一眼静音放在桌角的手机。有时会收到江晴简短的留言:
「牛奶在门口超市买了,记得喝。」
「模考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没有过多的嘘寒问暖,却像定锚一样,让他在漂泊不定的焦虑中找到一丝安稳。
他和江晴见面的次数逐渐减少。她似乎也更忙,有时江屿晚自习结束回家,她还在书房对着电脑工作,手边是凉掉的咖啡。两人交流不多,常常是几句关于吃饭、睡觉、学习的日常叮嘱,但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在沉默中反而更加清晰。
六月七日,高考第一天。天色微亮,江晴照常早起,给江屿准备早餐,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加油。”
考场外人声鼎沸。江晴送他到考点门口,替他理了理衣领:“别紧张,正常考就行。我等你。”
江屿点点头,汇入人流。走进考场前他回头,看见江晴还站在原地,白T恤在人群里很显眼。
那一刻,他心里忽然很定。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为期两天的战役落下帷幕。江屿走出考场,夏日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远远地,他看到江晴站在那棵老槐树的树荫下,手里拿着一瓶冰水,正看着他笑。
他走过去,接过水,瓶身的冰凉激得他一哆嗦。
“考完了?”她问。
“嗯。”
“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他灌下一大口冰水,“尽力了。”
江晴没再追问,只是笑了笑:“走,回家。想吃什么?今天你最大。”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高考这场漫长的马拉松,终于冲过了终点线。而真正的人生旅程,才刚刚拉开序幕。
通常暴风雨过后的海面,往往只剩下疲惫的余波和一片空旷。
接下来的几天,江屿是在一种失重般的松弛中度过的。睡了几个昏天暗地的懒觉,把积攒的漫画和游戏扫荡了一遍,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过得飞快。
班长的聚会通知在班级群里跳出来时,正是夏至前一天。地点定在学校后街那家“老灶火锅”。
火锅店里热浪扑面,红油锅底翻滚着浓烈的椒麻香气,混合着啤酒杯碰撞的脆响和年轻嗓音的喧哗。江屿到的时候,大部分同学已经在了。几个月埋头苦读的苍白脸色,被热气一蒸,都泛起了红晕,眼睛里闪着一种卸下重负后异常明亮的光。
“老屿,老屿!这儿!”陈浩挥舞着手臂,嗓门比锅里的沸腾声还大。他旁边坐着周淳,女孩脸上带着羞涩又幸福的红晕,两人之间的气氛明眼人一看就不同。
江屿挤过去,在留给他的空位坐下。陈浩立刻勾住他脖子,声音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可算解放了!哥们儿我今儿必须不醉不归!”他凑近些,压低声音,难掩得意,“我跟周淳说好了,都报东大!哥们儿这幸福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
江屿被他勒得咳了一声:“恭喜啊,得偿所愿。”
“你呢?定下来没?”陈浩灌了口啤酒,挤挤眼,意有所指。
话音未落,旁边桌的宫嘉佳端着饮料杯走了过来。她今天穿了条浅绿色的连衣裙,在喧闹油腻的环境里,像一株清新的薄荷。她先跟陈浩和周淳打了招呼,目光才状似不经意地落到江屿身上。
“江屿,”她声音轻柔,“志愿……考虑得怎么样了?以你的分数,北辰和云大应该都没问题吧?”她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江屿握着冰镇可乐的杯子,指尖沾上冰凉的水珠。他垂下眼,盯着锅里翻滚的红油:“还没完全想好。”
“这有啥好想的!”陈浩大手一挥,“要我说,肯定北辰啊!”他瞥了一眼宫嘉佳,嘿嘿一笑,“宫嘉佳你……哎,周淳你掐我干嘛?”
周淳嗔怪地瞪了陈浩一眼,打圆场道:“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江屿你慢慢考虑,慎重决定。”
宫嘉佳也轻轻点头,没再追问,转身回了自己那桌。只是那抹浅绿色的背影,似乎带着点淡淡的失落。
聚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有人开始唱歌,有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纪念逝去的高中时代。
江屿坐在喧嚣的中心,却感觉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陈浩对未来清晰的规划,周淳眼中明确的依恋,宫嘉佳小心翼翼的试探,都像一面面镜子,照出他内心的茫然。
火锅的热气熏得他眼眶有些发潮。他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喧闹的包间。走廊里相对安静,窗外是城市的霓虹。他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带着火锅味的空气,心里那架天平,此刻正在晃动。
回到座位时,聚会已近尾声。大家互相道别,约定着日后再聚。陈浩搂着周淳,兴高采烈地计划着暑假的旅行。宫嘉佳和几个女生拥抱告别,目光再次掠过江屿时,带着一丝复杂的祝福。
江屿独自一人走出火锅店。夏夜的风温热,吹不散心头的滞闷。
自从高考结束后的日子,江晴发现江屿有点不对劲。
倒不是说他又变回之前那种冷冰冰的刺猬状态,而是……太安静了。
除了吃饭、上厕所,他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客厅的电视不开了,游戏机也落了灰,偶尔出来倒水,也是皱着个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她“晚上吃什么”都像是在思考哲学问题。
江晴起初以为是考后综合症,放松下来不适应。可眼看志愿填报系统快关了,他那副欲言又止、闷闷不乐的样子越来越明显。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小子,八成是在为填志愿的事儿纠结。
这天晚上,江晴处理完手头的工作邮件,已经快十点了。家里静悄悄的,只有江屿房间里透出一点台灯的光。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决定找个人聊聊,换换脑子。
她点开微信,找到苗家瑶的视频通话图标,拨了过去。铃声响了好几下才被接起,屏幕晃了晃,露出苗家瑶一张敷着黑色面膜的脸,只露出眼睛和嘴巴,背景是她家那个堆满了玩偶和抱枕的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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