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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摇摆的未来·月牙儿
细砂般的银光透过落地窗斜斜洒进房间,餐桌上摆着各式杯盘器皿,琳琅满目,香气袅袅,浆果塔尖上坠着露珠般的果酱,烤得金黄的酥皮面包散发着浓郁的麦香,浆果茶的热气晕开氤氲的甜雾,轻轻笼住月牙儿的脸颊,她正在专心的吃一只煎蛋卷,这已经是她、小寒和江满三人入住栖霞云居的第三个早晨了,酒店无微不至的服务熨贴了他们酸痛的筋骨,几乎恢复了满满的气力。
小寒打着哈欠,从卧室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用丝带把长发束起,然后一屁股坐在月牙儿旁边的座椅上,差点碰倒了江满的浆果茶。
“这么早就醒啦,怎么不多睡会儿?” 月牙儿问。
“还睡?这几天我光睡觉了,再睡下去我都变成瞌睡虫了。” 小寒说着把一盘松饼拉到自己面前,“咱们今天要不要出去转转?来福洛斯两天了,都窝在酒店里,酒店就算再漂亮,也不能一直在这儿憋着吧?咱们仨又不是金丝雀?”
“咱们自己出门转悠,万一和遇风哥错开了怎么办?他不是说会来接咱们吗?” 江满给小寒倒上一杯浆果茶。
这两天里没有司徒熠星的任何消息,月牙儿其实很期待司徒来,毕竟这么长时间朝夕相处,共赴艰险,他们四个人仿佛已经形成了一个密不可分的小小团体,突然间少了他一个,月牙儿怎么都觉得不习惯,但在期待的同时,她也有些隐隐的担忧,她担忧他遇到了棘手的事,也担忧他碰上新的危险,可转念一想,他是堂堂望舒财团的继承人,而自己只是羲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学生,她为他担忧,这会不会太可笑了点?她只是侥幸得了贵人的一点青眼,凭什么就敢奢望那位云端上的人物,会巴巴地跑来兑现一句或许是场面上的话?细密的银光透过窗玻璃,暖洋洋的笼罩在月牙儿身上,那些零落的念头汇聚在一起,像一团乱糟糟的线团,却找不到线头在哪里,又像一颗卡在喉咙里的酸果子,咽不下,也吐不出,硌得她心头发慌。
“这有什么?给酒店留个消息就好了,司遇风一个大财主,还能找不到咱们几个虾兵蟹将?” 小寒拿起一块裹满枫糖浆的松饼,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边嚼边说。
江满正小心翼翼地用银勺刮着水晶杯里的浆果酸奶,“说的也是,要不咱们就出去走走吧,月牙儿不是要找哥哥吗?要不然,今天就出门打听打听消息?”
月牙儿正用叉子戳着一块煎蛋卷,听到这话,手一抖,叉尖戳破了嫩滑的蛋皮,金黄的蛋液缓缓渗出,尽管什么都没吃,但她却觉得已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似的,猛地灌了一大口浆果茶,茶的热气烫到了气管,她不住地咳嗽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小寒见状连忙扔下叉子,用手轻轻拍着月牙儿的背。
听江满忽然提到克里斯,月牙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了一起,想他吗?月牙儿心底响起大声的回答:“很想,非常想,特别想,想见他,想听到他的声音,想看到他的眼睛,想和他说话,想问他很多很多问题……” 但月牙儿心底同时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低低呢喃,“这么久都杳无音信,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会不会是在刻意躲避你?如果他真的不愿见你,你该怎么办?像个傻子一样杵在他面前?”
小寒像是一眼就看透了月牙儿心中摇摆不定的迷雾,她凑过来,胳膊亲昵地揽住月牙儿的肩膀,声音清脆,“月牙儿,想什么呢?你忘了咱们在学校的时候怎么说来着?不管结局如何,总要去试试才不会后悔,管它是糖是盐,总得自己伸舌头去舔一口才能确定对不对,不去试试,光在这儿自己吓自己,那才叫真后悔呢。”
小寒的话令月牙儿恍惚了一瞬,似乎那个镜海幻境中的克里斯又向她走来,他缓缓向她伸出手…… “没试过怎么能知道答案呢?不管是好是坏,总要拼一把才不会遗憾。” 月牙儿想着,她看着小寒真切的眼神,用力地点点头,是啊,她从羲和一路颠簸至此,不就是为了找他吗?为什么事到临头,自己反倒胆怯了?那么多危难都不怕,都闯过来了,现在却害怕起来了?月牙儿无奈地垂了垂头,好像在嘲笑自己迟到的软弱。
吃过早餐,计划就此敲定,栖霞云居安排了专门的加长礼宾车,载着月牙儿三人驶离了被藤竹花海和银光水榭环绕的度假酒店,汇入了福洛斯主城区喧嚣沸腾的脉搏之中,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变换,高耸入云的水晶矿供能塔折射着冷冽的银光,360度的全息屏幕不停歇地轮番放映着最新款的飞行器广告,宽阔的街道层层叠叠,来往行人衣着光鲜,步履匆匆,这与长庚的肃穆、金乌的质朴截然不同,福洛斯扑面而来的市井繁华与科技活力,让坐在车里的月牙儿三人都忍不住发出轻轻的叹息,像初入密林的小雀一样,既新奇又带着点无所适从的怯意。
车子在城区中心一处街角停下,月牙儿和工作人员约好,等光雾交汇时分再来同样的地点接他们回酒店,主城区的街道如棋盘般纵横交错,星罗云布的悬浮车流无声滑过,映衬着两侧风格各异的建筑群,月牙儿、小寒和江满三人站在穿梭往来的人潮之中,一同看着一张小巧的电子地图,屏幕上的光点密密麻麻,如同夏夜河滩上繁密的萤火虫,小寒指尖飞快地滑动,查看着“神谕会务所”的位置。
屏幕上的光点标出确切的位置,江满的眉头却忽然蹙起,连他两个标志性的大大酒窝都显得有些僵硬了,“这……这么多?” 他从屏幕前抬起头,看向月牙儿和小寒,声音里带着大大的惊讶,“光是主城区标注出来的神谕会务所……就有二十四家。”
“福洛斯的神谕会……是把会务所当餐馆开吗?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小寒的眼睛也瞪得溜圆。
月牙儿心头像压着一块浸透了海水的铅块,沉甸甸地坠着,刚刚早上在餐桌旁鼓起的勇气,刹那间被泼了一大盆冷水,原本以为,只要来到福洛斯就可以找到克里斯的下落,然而直到如今才发现,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没办法了,” 江满收起地图屏,脸上重新露出那种温和又带着点韧劲的神情,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背包,“还好我带了面包和茶,咱们就一家家问过去吧,总能找到点线索的。”
此刻银光正好,落在他们年轻的肩头,投下了三条长长的、充满未知的身影,月牙儿、小寒和江满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福洛斯湿润微凉的空气,汇入汹涌的人潮,朝着最近的一个光点标识,迈出了探寻的第一步。
一天下来,他们几乎跑遍了福洛斯城区所有挂着金色虎纹徽章的神谕会务所,那些地方无一例外,窗明几净,地板光洁,穿着银白教袍的工作人员态度友善温和,却透着程式化的冷漠疏离,月牙儿的每一次询问,得到的答复都如同复刻的模板,既标准又统一:“抱歉,泰格瑞斯高层人员的私人行程属于绝密信息,我们无权透露。” 那扇名为“克里斯”的门,像被无形的神谕锁链紧紧缠绕,任凭月牙儿如何叩击,都纹丝不动。
希望如同沙漏里的细沙,一点点流逝,第二十四家会务所的大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拢,发出轻微的叹息,月牙儿怔怔望着人来人往、流光溢彩的福洛斯街头,只觉得一股无形无力的茫然席卷而来,银光熹微,将褪未褪,就在他们三人几乎决定放弃今天的寻找,准备离开这最后一个会务所时,一个年纪稍长的女教士悄悄从旁边的侧门追了出来,她直奔月牙儿而来,先是看了看左右,而后压低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怜悯:“姑娘,看你们风尘仆仆跑了这么多地方……唉,” 叹了口气,或许是月牙儿眼中那份深藏的哀戚触动了她,让她动了恻隐之心,在确认四下无人注意后,她微微倾身,声音更低了,“我偷偷告诉你,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往外传,你打听的泰格瑞斯高层里,确实有位叫克里斯的公子,大概……一年前吧,他在这儿办理过旅行晶片,手续是我经手的,不会错。” 女教士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斟酌用词,“不过……听说他离开福洛斯,好像……好像是去找未婚妻了?” 她语气带着不确定,又补充道,“也可能是和未婚妻一起去别的大陆旅行?具体的……我们这种小职员真的不清楚,姑娘你……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未婚妻”三个字,如同三根淬毒的利齿,猝不及防地咬住月牙儿的心脏,月牙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一股钝痛,混杂着酸涩和震惊,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个在长庚码头与她失散、在她无数个梦境里出现的克里斯……他有了未婚妻?月牙儿甚至没听清女教士后面的话,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世界一片模糊。
小寒立刻察觉到了月牙儿的异样,她用力握住月牙儿冰凉的手,向那位好心的教士诚恳地道了谢,和忧心忡忡的江满一起,拉着失魂落魄的月牙儿,离开了会务所的金色门廊。
回到栖霞云居如同幻梦的顶层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福洛斯的星河夜景如同流动的画卷,然而房间内的气氛却是凝滞的,月牙儿坐在床边,抱着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睛出神地盯着地毯上一处繁复的纹路。
小寒打发走了殷勤的侍者,让江满也先去休息,她调暗了刺目的水晶吊灯,只留了床头一盏贝壳壁灯,她爬上那张柔软的大床,挨着月牙儿坐下,用一床如云的蚕丝被子将两人紧紧裹住,仿佛筑起一个抵御外界的小小巢穴。
“月牙儿……” 小寒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轻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未婚妻,一刀子扎你心上了,是不是?”
月牙儿抬起头,她的眼眶微红。
“唉,那个女教士的话,未必是真的,她自己都说不确定。” 小寒用指尖轻轻擦去月牙儿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就算她说的是真的……有未婚妻又怎样?也许……也许只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小寒努力寻找着合理的解释,试图驱散月牙儿心头的阴霾。
“小寒……我只是觉得难过,我拼了命跑到福洛斯,以为……以为只要找到他……” 月牙儿说不下去了,把脸埋进被子里,肩膀微微耸动。
小寒心疼地搂住月牙儿,下巴搁在月牙儿的头顶,感受着她柔软的黑发:“我明白,月牙儿,我都知道,这些年,你嘴上不说,可每次看到你偷偷翻日历,对着镜子发呆,我就知道你在想他,你心里那个小小的、亮晶晶的地方,一直留给他呢,对不对?找不到他,你心里像揣着个没着没落的兔子,慌得要命,怕他出事,怕他忘了你,更怕……怕他已经有了新生活,把你远远抛在了脑后,但是月牙儿,你得记住,不管那个未婚妻是真是假,不管克里斯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你还有我,有江满,我们永远在你身边,你看啊,咱们这一路走来,这么多波折,现在终于到了福洛斯,咱们安全了,有地方住,有饭吃,还有司遇风……哦不,是司徒……唉,管他叫什么,反正他是真心帮咱们的朋友,虽然找不到克里斯,你心里难过,像心被挖掉了一块那样难过,但咱们的日子还得往下过,是不是?起码咱们还有彼此,还有江满,你看江满,为了咱俩,他什么苦都肯吃,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就算今天没找到克里斯,但咱们还能继续找啊,找遍整个塞兰尼!就算……就算最后找到的是坏的结果,咱们依然是姐妹,是家人,咱们永远能重新开始,那么难的路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坎儿迈不过去?嗯?”
小寒的一番推心置腹令月牙儿宽慰了许多,月牙儿吸了吸鼻子,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小寒继续絮絮叨叨,回忆着从前在圣心女校的点点滴滴,回忆着逃亡路上的惊心动魄,回忆着江满做的肉包子有多香……那些共同的、艰难的、温暖的记忆像涓涓细流,慢慢冲刷着月牙儿心头的冰棱。“即便克里斯真的有了未婚妻,” 小寒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坚定,她捧起月牙儿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也不是你的错,月牙儿,是他没这个福气!你这么好,你值得最好的人,你值得一个把你捧在手心里,满心满眼只有你的人,反正你记住,你永远有我,就算天塌下来,咱们一起扛!”
这一夜,月牙儿和小寒一同裹在被子里,像两只相互依偎取暖的小动物,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有对过去的追忆,有对未来的期盼,有仓皇,有心碎,小寒的话像温凉的干净泉水,是整个塞兰尼最真实、最珍贵的慰藉,直到天边泛起淡淡银光,被子里两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才在轻轻的低语中沉沉睡去。
次日上午,当银光将卧房染成一片莹白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睡眼惺忪的月牙儿踉跄着从床上爬下来,踢踏着拖鞋,一把将门拉开,看到门外来客时,月牙儿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此时此刻,门外站着的不再是“司遇风”,而是修饰一新的司徒熠星,他身着一套干干净净的浅灰长裤和淡蓝衬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理过,几缕酒红色的刘海在银光下若隐若现,深邃的黑眼睛里带着和煦的笑,“休息得还好吗?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带你们好好逛逛福洛斯。” 他的眼神清亮,说话间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在颠沛流离中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可靠伙伴。
一辆通体赤红的加长悬浮车早已等候在栖霞云居门外,车门无声滑开,内部极为宽敞,柔软的白色座椅如同绵絮,脚下是厚实的深蓝地毯,镶嵌着细小的银丝,如同流淌的星夜,恒温系统送来宜人的清风,弧形的观景车窗视野绝佳,司徒熠星亲自为月牙儿三人拉开车门,陪着他们一同上了车,其他的随行人员、秘书、安保则坐在另几辆车上不远不近地跟着。
车子平稳地升空,滑入福洛斯纵横交错的空中航道,司徒熠星没有坐在主位,而是随意地坐在了月牙儿身旁的座位上,姿态放松,他像一个最博学耐心的向导,指着车窗外掠过的一座座宏伟建筑娓娓道来:“月牙儿你看,那里是旧日回廊,是一座用旧地球飞船的合金骨架混合水晶矿建造的博物馆,里面藏着很多拓荒时期的遗物……”
“还有那边,银光塔,神谕教廷所在地,也是福洛斯的地标,塔尖那颗最大的水晶矿,能在黑雾最浓时穿透迷雾指引方向……”
“哦,还有那里,无疆生命研究中心,白家的产业,他们最新的基因疗法据说能延长普通人类五分之一寿命……”
司徒熠星的讲解深入浅出,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魅力,小寒和江满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阵阵惊叹或阵阵笑声,间或提出些好奇的问题,月牙儿起初还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会飘向窗外熙攘的人群,但司徒熠星总能适时地将话题引到她感兴趣的地方,车子转弯驶入一条高巷,升空的瞬间,下方的建筑物迅速变小,甚至越过了穿梭如织的其他车流,“哇!这……这车会飞!” 江满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脸上满是惊喜,他扒着车窗,兴奋得眼睛发亮。
小寒也被这新奇的体验吸引,暂时抛开了昨夜的淡淡愁绪,亮晶晶的眼睛眨了又眨:“看下面,那些房子变得像积木一样!司遇风……呃,司徒……司徒少爷,” 她及时改口,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福洛斯都是这样的车吗?”
司徒熠星被她的称呼逗笑了,摆摆手:“叫我熠星,或者司徒,不然像以前一样叫我司遇风也行,别那么生分,咱们之间哪儿还用得着客气。” 他看着江满和小寒,眼底带着暖色,“飞行式悬浮车在福洛斯很普及,算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之一,你们看,” 他指向窗外一座如同庞大螺旋贝壳般的银色建筑,“那是福洛斯正在建造的中央星港,也将是塞兰尼最大的空港,等它正式投入使用后,就能真正地连接塞兰尼四大陆,等到那时,福洛斯每天的吞吐量将超越现在百倍。”
“那个像水晶山一样闪闪发光的是什么?”小寒指着远处一座通体覆盖着冰纹水晶矿板、在银光下折射出彩色光芒的建筑问道。
“那是望舒财团的总部大楼,” 司徒熠星细致地解释,“外面覆盖的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水晶矿板,不仅能吸收银光供能,还能根据天气和内部需求调节透光率。”
“真厉害!” 江满由衷赞叹,“在羲和,水晶矿金贵得要命,指甲盖大一点都能换好多东西。”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活法。” 司徒熠星笑了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直安静望着窗外的月牙儿,她的侧脸对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司徒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福洛斯的历史很有意思,早期拓荒时,这里只是一片荒芜的海岸,气候恶劣,风暴频发,是五大贵族联合起来,修建了庞大的海堤,又从旧地球引进了无数耐寒耐盐碱的基因改造植物,一点点把这里变成了宜居之地,你们看那些路边的银冠树,就是早期最成功的基因改造树种之一,根系发达,能稳固沙土,树冠还能吸收空气中的有害微粒。” 司徒温和地说着,像在讲述一个古老而艰辛的创业故事。
“怪不得港口的水毒也能被稀释,”小寒恍然大悟,“原来福洛斯人改造环境的手笔这么大,真是把荒滩变宝地了。”
“是啊,” 司徒熠星点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现在享受的便利,都是之前数代先辈的心血。” 他看向月牙儿,带着一丝鼓励的笑意,“月牙儿,觉得福洛斯怎么样?”
月牙儿回过神,勉强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窗外流动的光影:“很不一样,很大,很漂亮,也很……忙碌。” 她顿了顿,轻声补充,“像另一个世界。”
“刚开始是会不习惯,”司徒熠星理解地点点头,“不过没关系,慢慢来,你们看那边,” 他指向一片郁郁葱葱、点缀着各色奇异花卉的绿地,“那是尘息公园,福洛斯的绿肺,里面有个人工湖,湖水清澈见底,完全过滤了水毒,很多市民在那里散步、划船、游泳、赏景,等会儿我们也可以去走走。”
“好啊好啊!” 小寒立刻响应,她悄悄捏了捏月牙儿的手,露出一个浅浅的会意的笑。
看到月牙儿有一缕头发落到了眉间,司徒熠星轻轻地伸出手替她拨弄了一下,月牙儿一惊,侧了侧身,司徒轻轻笑了笑,“别害怕,我只是担心你不舒服。”
月牙儿怔了怔,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还好江满突然开口了,“遇风哥,哦不对……熠星哥,” 他摸了摸肚子,嘿嘿一笑,“逛了一上午,肚子有点叫唤了,福洛斯有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别太贵的那种。”
司徒熠星朗声笑起来:“当然有!福洛斯的美食可是融合了旧地球和塞兰尼本土的精华,待会儿就带你们去尝尝最地道的福洛斯菜,保证让你吃到撑。” 他语气惬意舒展,令人心安。
“真的?那太好了!” 江满的眼睛圆圆,酒窝也加深了,惹得小寒也咯咯笑起来,月牙儿的嘴角也终于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车内的气氛温馨自然,四人随意地聊着天,天南海北,无拘无束,笑声在宽敞的车内回荡,看着小寒和江满开心的样子,听着司徒熠星宾至如归的讲解,月牙儿心中那份郁结的、找不到克里斯的悲伤,似乎也被这暖融融的气氛暂时驱散了一些。
午餐安排在福洛斯一家极具特色的空中餐厅,整个餐厅都被清场,只服务月牙儿他们四位客人,环形的落地窗外,可以望到远处爱忒弥斯的美丽海景,波涛延绵,海天一色,福洛斯的壮丽景观在四人脚下缓缓铺展,侍应生适时地奉上精致的菜肴,每一道都如同艺术。
吃到一半,司徒熠星忽然放下刀叉,亲自为月牙儿三人斟了些浆果茶,他的语气真诚而恳切:“月牙儿,江满,小寒,我希望,无论我是司遇风还是司徒熠星,在你们眼里,我始终是那个和你们一起在海上漂泊,共历生死的朋友,咱们不是家人,胜似家人,别因为区区一个姓氏,就和我生分了,好吗?” 他的目光尤其在月牙儿脸上停留了片刻。
“这还用说,司徒,我们怎么可能把你当外人呢?没你我们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小寒边吃边说,一旁的江满也连连点头,“就是啊,熠星哥,咱们永远是一起的。”
月牙儿看着司徒的眼睛,那里面的真诚不似作伪,她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时,司徒熠星向侍立一旁的秘书示意,秘书立刻上前,捧出一个深色的丝绒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三块设计精美、闪烁着晶莹金属光泽的腕表。
“这是福洛斯最新的身份晶片,” 司徒解释道,他拿起其中一块镶满钻石、表盘是渐变星云图案的手表,亲手戴在了月牙儿的手腕上,“以前是用卡片,现在更流行把晶卡集成在表盘里,更方便,也更安全。” 他又将一块闪耀着淡金色光晕的链条女表递给小寒,“有了身份晶片,就是福洛斯的正式公民,以后不管去哪里都畅通无阻。”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最后一块沉稳大气的黑色方型手表递给江满,这三块手表风格迥异,显然是精心挑选过,贴合了月牙儿三人各自不同的气质。
接着,秘书又递上一份精美的文件,司徒熠星将它推到江满面前,“小江兄弟,这是我送你的一份礼物,” 他微笑着说,“我在中心区买下了一块地,位置很好,这份计划书是我请人做的,关于开一家羲和特色餐厅的初步构想,启动资金、装修、设备……你都不用操心,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在这里实现你开一家大酒楼的梦想?”
江满彻底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看看那份文件,又看看司徒熠星,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开餐厅?在福洛斯最繁华的中心地段?还是望舒财团继承人亲自投资?过于猛烈的冲击让江满一时失语,像个木偶般僵在那里。
“哇!江满!太好了!” 小寒最先反应过来,她激动地抓住江满的胳膊摇晃着,眼睛亮得像星星,“你梦想成真了!快答应啊!傻愣着干什么!”
江满这才如大梦初醒,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熠星哥……这……这太……太……” 他“太”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句子,他本能地觉得这份礼物实在贵重地过份,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收,但这提议带来的天大诱惑又令他深深着迷,在福洛斯实现梦想?江满憋的满头大汗,然而最终他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感激的光彩。
司徒熠星笑了,又看向小寒:“小寒,你呢?对未来有什么想法?”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还在激动中的江满。
小寒立刻明白了,脸上飞起红霞,“我是想着……以后能不能帮江满的餐厅管账,我在学校里,数学成绩是最好的!就是不知道江满他……” 小寒还没说完,江满已经急急地接口:“愿意,当然愿意,以后我的珠币都归你管,你管账,我最放心!” 这话太过直白实在,惹得月牙儿和司徒都忍俊不禁,小寒的脸更红了,嗔怪地打了江满一下,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甜蜜。
“福洛斯有几所很好的财经专门学院,” 司徒熠星想了想说,“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帮忙安排,入学手续、需要的补习,都会有人帮你处理妥当,你只管安心去学。”
小寒登时满脸喜色,像是被一张大馅饼从天而降砸中了脑袋,她看向司徒熠星,眼神充满了真挚的谢意:“司徒……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 这一刻,她感觉未来仿佛清晰得触手可及。
最后,司徒熠星的目光落在了月牙儿身上,带着询问和一种异样的期待:“月牙儿,你呢?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或者……想去哪里看看?”
月牙儿握着刀叉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一顿饭,小寒和江满的未来被司徒熠星用一支金笔简单清晰地勾勒了出来,那么明媚而充满希望,只有她,心底怀揣着因为克里斯而产生的一块空洞,月牙儿能感觉到司徒似乎能够轻易帮她实现任何愿望,但“找到克里斯”这件事,她不想假手于人,除此之外,司徒这些慷慨到令人不安的馈赠所带来的隐隐压力,也让她无法像小寒或江满那样全然沉浸在喜悦里,她看着司徒熠星,他眼睛里的热切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我……我还没想好。” 月牙儿垂下眼帘,声音弱弱的,带着一丝迷惘。
司徒熠星深深地看了月牙儿一眼,他没有追问,只是柔声说:“没关系,慢慢想,福洛斯很大,机会很多,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找你哥哥,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
月牙儿有一种被戳破心事的紧张,她没有说话,只是向司徒笑了笑,是的,她确实很想找到克里斯,但之后呢?倘若她真的有一天找到了克里斯,那之后呢?整个世界不会因为找到克里斯而终止,她的人生依然要继续,况且……如果克里斯真的有了未婚妻,那么,她接下来的路又应走向哪个方向呢?月牙儿的心乱了。
吃过午餐后,司徒又带着月牙儿三人来到福洛斯最负盛名的商业街“鎏金大道”,这里汇聚了整个塞兰尼最具名望的品牌和店铺,其中一家橱窗里陈列着华丽裙装的店铺似乎早已接到了消息,店长恭敬地率领所有店员在门口列队相迎,月牙儿在众人的簇拥中踏入大门,刚一走进去就猛然发现,这偌大的店铺里,只有他们四位客人。
接下来的场面,让月牙儿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挥金如土”,司徒熠星根本不需要她开口,他的眼光精准而独到,手指所点之处,店员立刻会意:“这套星光系列春装裙,是悠姬本季最新的设计,和月小姐的气质非常相配,司徒少爷果然好眼光,我会按月小姐的身材尺码,把每个款式都为您送到栖霞云居,还有这个新季的手袋,这个系列的鞋帽,配套的珠宝……” 这几乎像是在指挥一场优雅的扫荡,俏皮的蕾丝、明媚的蝴蝶结、空灵的裙装、淡雅的色调,柔美的剪裁、轻盈的材质,从头到脚……一应俱全,甚至连江满,也被拉去扫描机里量体裁衣,定制裁缝迅速得到了他准确的每一个身材尺寸,承诺以最快速度送来舒适合身的一系列当季常服。
月牙儿和小寒起初还试图推拒,但司徒熠星只是温和地说:“你们救了我的命,这点小礼物算什么?就当是……庆祝咱们四人的新生。” 那语气十分平易和缓,却带着一种她们无法抗拒的力量,月牙儿看着镜中面貌一新的少女,看着她身上那绸缎般的丝绒长裙,原本普通的自己竟也有了几分陌生而耀眼的美丽,只是这美丽不知为何却让她心底惶惶,惴惴不安。
傍晚,司徒熠星邀请月牙儿三人前往司徒家的宅邸做客并留宿,那座坐落在郊外山丘上的哥特红砖城堡,在银光下落的余晖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带着历史的厚重与神秘,车子无声地滑入宽阔的庭院,在气派的主楼前停下,早已有穿着深红色制服的管家和侍者恭敬地等候在门口,司徒熠星率先下车,然后绅士地伸出手,将月牙儿和小寒一一扶下车。
尽管司徒家的大宅从外面看上去沉静肃穆,然而宅邸内部却并非想象中的压抑冷漠,管家引着他们穿过长长的、铺着厚实地毯的回廊,来到一间光线明亮、视野开阔的起居室,一侧的疗养花园大开着门,清新湿润的空气萦绕其间,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铺着墨绿色天鹅绒的轮椅上,坐着一位老人,那是司徒熠星的祖父,司徒靖,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苍白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脸上布满细密的皱纹,他的背脊依旧挺直,手里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硕大蓝宝石的乌木手杖,双腿上盖着一条柔软的毛毯,毛毯边缘绣着一只火红的狐狸侧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虽然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清明,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此刻,这双眼睛正静静地、带着一丝丝审视的意味地落在月牙儿三人身上。
“爷爷,我回来了。” 司徒熠星走上前,微微躬身,语气中带着亲昵,“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我的救命恩人和一路同行的伙伴,月牙儿,江满,小寒。”
月牙儿三人都有些紧张,连忙躬身行礼,司徒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缓缓移动,最后落在月牙儿的脸上,停留的时间略长了一些,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月牙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然而,等他开口时,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和气,甚至带着一点点欣赏的意味:“孩子们,不必多礼,坐吧。” 他抬了抬手,示意管家上茶点。
“熠星都跟我说了,海上遇险,九死一生,多亏了你们仗义援手,我这不成器的孙子才能捡回一条命,全须全尾地回到我跟前。” 他看向司徒熠星,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疼爱和庆幸,随即又转向月牙儿三人,语气郑重,“这份恩情,司徒家铭记于心,我老了,行动不便,只能在这里,代司徒家,代熠星的父母,向你们道一声谢。” 他微微颔首,姿态虽在轮椅上,却依旧带着得体的庄重风范。
月牙儿、小寒和江满都有些受宠若惊,江满连连摆手:“老先生您太客气了!我们……我们当时也是碰巧,没有人会见死不救的,也是熠星哥自己福大命大!”
“是啊是啊,司徒也救了我们一次又一次的!” 小寒也连忙附和。
月牙儿相对镇定一些,她微微欠身:“您真的言重了,当时情况危急,能帮到司徒,也是我们的幸运,这一路上他和我们互相扶持,少了谁都不行。”
“互相扶持……” 司徒靖低声重复了一遍,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杖顶端的蓝宝石,“这世道,能遇到真心相待、互相扶持的人,是难得的福分。” 他顿了顿,看向司徒熠星,语气带着深意,“熠星,你这次能平安归来,除了自身的坚韧,也离不开这三位朋友的赤诚之心,这份情谊,你要好好珍惜。”
“是,爷爷。” 司徒熠星恭敬应道。
“孩子们,”司徒靖的目光重新回到月牙儿三人身上,语气更加慈祥客气,带着长辈的关切,“把这里当自己家,不必拘束,有什么需要,尽管跟熠星或者管家说,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 最后几句说得快了些,引得他一连串的咳嗽,司徒熠星忙端了水,管家又送了药来,老先生吃过药,咳嗽慢慢止住了,但呼吸依然有些起伏不定,“身子骨不行了,不得不服老啊,熠星这一趟出门,虽然历经凶险,却也让我放心不少,是时候把望舒交给他了。” 祖父拉过熠星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言语之外全是说不尽的期许和偏爱。
晚餐十分正式又不失温馨,司徒老先生甚至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几道羲和大陆风味的菜肴,老人详细询问了月牙儿他们一路上的经历,言语间充满了长者的关怀,又亲自邀请月牙儿三人多在司徒家住上几日,嘱咐管家要多多关照,晚餐后,老先生抱恙先行一步,由侍从推着轮椅回房休息,管家引领着月牙儿一行人去客房安顿,一番收拾妥帖后,小寒想去泡澡,江满想去参观厨房,司徒熠星便单独邀请月牙儿去花园走走。
司徒家城堡的后院深处,隐匿着一小片与世隔绝的玫瑰园,这是司徒熠星母亲留下的花园,半透的生态穹顶能够过滤掉过于强烈的银光,只留下温柔如月华的光晕,均匀地洒落在每一片嫣红的花瓣上,司徒熠星牵着月牙儿的手,沿着一条铺满白色鹅卵石的蜿蜒甬道,走向花园深处,小径两侧是如同细碎星辰般的发光苔藓,随着脚步声由远而近,不时漾起微弱的涟漪,触目所及,是层层迭迭,姿态各异的红玫瑰,花瓣质地饱满,如同上好的丝绒,穹顶外雾气翻涌,投下时明时暗的阴影。
在一簇色泽深沉的玫瑰丛间,司徒熠星开始了漫长的、不加修饰的坦白,从家族男性早夭的“诅咒”,到凤羽大陆巫祷师那句“蓝月照苍穹”的谶语,从祖父的不幸坠崖,父亲离奇的暴毙,到母亲绝望的纵身一跃,从羲和矿区那惊世骇俗的“蓝月”矿脉如何点燃他逃离金丝牢笼的决心,再到爱忒弥丝大洋上那场血腥的刺杀,冰冷的海水,致命的水毒,以及……他濒死之际紧贴胸口的那颗玉珍珠带来的最后一丝牵绊,所有深埋心底、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和伤痛,如同层层结痂的伤疤被一一剥开,毫无保留地袒露在月牙儿面前,他的叙述平静柔和,却蕴含着惊心动魄的力量。
“我那时太小,只觉得妈妈是个狠心的女人,放弃我,去找父亲了。” 司徒熠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目光掠过那些怒放的红色花朵,“直到在长庚滩涂,我被海浪推到你面前,你用你的血,把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直到我们一起挤在狭小的阁楼,在颠簸的船舱,在荒岛的篝火旁,在赌场的轮盘前……”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深深望进月牙儿琥珀色的眼底,“直到和你经历了这一切,我才真正明白……那种愿意为一个人付出一切的感情,我现在不怪妈妈了,一点也不怪……如果这世上真有命运,那我相信,命运想要指引我的,一定不是羲和矿区的那片蓝月矿脉,命运只是想要引领我找到你,月牙儿,你才是我的蓝色月亮。”
他松开握着月牙儿的手,从贴身的上衣内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串光华流转的玉珍珠项链,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散发着温润内敛的乳白色光晕,与周围鲜嫩的红玫瑰形成奇异的对比,“这是我妈妈留下的。” 他用指尖轻轻抚过其中一颗缺失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凹痕,“原本是完整的,少了的一颗……在长庚,我用它换了四张去福洛斯的船票,”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月牙儿,“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张船票,即使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依然会选择用它,登上那艘有你在的船。” 他轻轻拾起那串项链,温润的珠光在他的手指间流淌,“月牙儿,这串项链,算是我妈妈送你的,感谢你……救了她唯一的儿子。”
看着那串价值连城又意义非凡的项链,月牙儿本能地想要推拒:“这太珍贵了,我……”
司徒熠星却轻轻打断了她,“收下它,这只是一个……母亲的谢礼。” 他不容分说,小心翼翼地将项链绕过她的脖颈,扣好搭扣,冰凉的珍珠贴上她温热的肌肤,月牙儿感到一串奇异地重量压在自己的锁骨之间,然而当她抬起头来迎上司徒的眼睛,他眼里那份深沉的感激和某种更炙烈的情感,却令月牙儿心头一颤,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为月牙儿戴好项链后,司徒熠星却没有退开,他微微低下头,好似在轻嗅她发间的气息,他深邃的黑眼睛里藏着更幽远的雾气,里面清晰地映着月牙儿有些慌乱的面容,空气中玫瑰的甜香似乎更浓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庄重,“月牙儿,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成为我的妻子,做司徒家下一任的女主人?”
月牙儿的心跳骤然失序,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疯狂扩散,她不自觉地想后退,想推辞这过于沉重也过于突然的给予与请求,司徒熠星似乎看穿了她的退缩,他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腕,力道温厚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别急着拒绝,” 他低语,掌心温暖而有力,“也别有压力,月牙儿,无论你答不答应,我永远都是你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家人,我会永远保护你血液的秘密,我会站在你身边,牵住你的手,无论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这突兀的求婚令月牙儿感到一阵眩晕,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恍惚中,她茫然地想起,就在今天下午,司徒那一掷千金的慷慨气魄,他为江满落实餐厅梦想、为小寒打开学院大门,以及此刻,他坦白的所有秘密,他双手捧上母亲的遗物,他亲口许下守护的承诺……
仿佛……一条铺满玫瑰与珍珠、通往云端之巅的金色阶梯,已经悄无声息地在她脚下展开,小寒的未来,江满的心愿,寻找克里斯的希望,甚至她自己……只要她轻轻点头,说一声“好”,她就能一步踏入那令人仰望的世界,以后的人生就再无漂泊之苦,成为司徒熠星的妻子,做司徒家的女主人,望舒财团的会长夫人,整个塞兰尼最有权势也最富有的女人,安稳、尊荣、被庇护的一生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只要她点点头,只要她答应他。
然而,一双哀伤的、如同爱忒弥斯大洋般湛蓝的眼睛,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默默地、固执地注视着她,她该怎么办?她真的……可以就这样走向另一个人吗?月牙儿内心的天平剧烈摇摆,一端是触手可及的金色未来,另一端是深埋心底、未曾释怀的旧日牵绊,她的手指紧紧攥住颈间的项链,指节发白,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如同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不管下一步踏向何方,都是未知的深渊,就在月牙儿即将被这巨大的混乱和压迫吞噬的瞬间……
“熠星哥哥!”
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无比的急切,骤然划破了玫瑰园的平静,甬道尽头,一个身影如火焰般疾奔而来,她有着一头浓密的深红色长发,闪着葡萄酒般的光泽,一双祖母绿的眼睛,在看到司徒熠星的一刹那,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她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猛地撞进司徒熠星的怀里,她的双手紧紧环抱住他,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弥娅的声音哽咽:“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只有我不信!我带着所有的小小鸟去爱忒弥斯找你,可是没有一点你的消息!找不到你……我真的不行,我真的不可以!” 弥娅泣不成声,像是要将这漫长一年里积攒的所有担忧、恐惧、绝望和思念都哭诉出来,“好在你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 她紧紧抱着司徒熠星,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
司徒熠星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汹涌的情感冲击得有些发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讶异,他犹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手,有些生疏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拍了拍弥娅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脊背,他的声音放得低柔:“弥娅……别哭,我没事,我回来了。” 他试图将她稍稍从自己怀中拉开,保持一点距离,然而弥娅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反而抱得更紧了些,司徒没有办法,只能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他一边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弥娅,一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已经完全呆住的月牙儿,月牙儿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她好像还没能完全理解刚刚发生的事情,她看到那个美丽的红发少女紧紧抱住司徒熠星,她听到少女泣血般的倾诉和苦苦追寻……玫瑰园里那近乎幻梦的求婚氛围被彻底击碎,只剩下一种荒谬绝伦的戏剧感。
待弥娅的哭声渐止,司徒熠星轻轻将她扶稳,令她站定,他随即侧身,手臂极其自然地揽过月牙儿,对着依旧泪眼朦胧的弥娅介绍道:“弥娅,我还没有为你介绍,这是月牙儿,就是她在长庚救了我的命。” 他顿了顿,揽着月牙儿肩膀的手微微收紧,清晰地吐出后面几个字:“现在,她是我的未婚妻。”
弥娅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她那双正惊疑不定打量月牙儿的漂亮眼睛倏忽一下睁大了,难以置信地在月牙儿和司徒熠星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死死定格在月牙儿颈间那串莹润的项链上,鲜艳的花海依然在静谧燃烧,玫瑰的甜香变得粘稠而窒塞,黑色的雾气刺透穹顶弥散在三个人的身周,形成一个沉默而尖锐的三角。
月牙儿感到一阵无妄的难言,未婚妻?他才刚刚向她求婚,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给出任何回应,而转眼间,他就对另一个女人介绍她是他的未婚妻?这突如其来的身份,像一顶沉重而荒唐的王冠,猝不及防地扣在了她的头上,月牙儿不自禁地想挣脱司徒熠星的手臂,却不料被他揽得更紧了,玫瑰园里精心酝酿的一切被彻底打乱,未来的路,就在这令人措手不及的碰撞中剧烈地摇摆起来,一股扑朔迷离的浪涌扑上月牙儿的心头,又掀起了新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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