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梅山

　　那小半碗饭终究还是被盛景行自己勉强塞进了肚子。
　　毕竟替另一个人解决剩饭这个事情，他只从许逸清嘴里听到过。
　　那小子经常和他抱怨，自己每次出去玩都要替女朋友善后，什么不好吃的、买多的、吃不下的，全是许逸清的盘中餐。
　　盛景行每次听他讲这些，倒觉得他挺乐在其中的，像是来跟他炫耀一样

　　但是对于盛景行而言，这样的行为早就超出了安全距离。
　　他不喜欢。

　　等到盛景行慢吞吞地哄着自己完成了光盘行动，终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的肚子简直可以跟多吉相提并论了。

　　林晟正安静地垂头坐在他对面，单手握着手机，不知道又在看些什么，格外出神。

　　“晟哥，我吃完了。”
　　盛景行有些得意地挑挑眉。
　　林晟扫过面前空空如也的碗，淡声道：“嗯，不错。”

　　盛景行撇撇嘴。
　　这个语气听上去怎么这么像夸小孩儿呢？！

　　等到两人拍完照，踏上玉带路往感通索道方向走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这个季节的阳光其实是不带什么温度的，稀薄的暖意洒在人身上，倒是多了几分冬日的岑寂。

　　玉带路沿着山体蜿蜒向前，穿行在树荫之间，没有上上下下的台阶，对盛景行来说颇为友好。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跟林晟隔了两步的距离。
　　林晟的身形挺得笔直，肩宽腿长，影子被拉得很长，覆在了盛景行身上。

　　盛景行正看着他的背影，面前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抬头往旁边看看，余光瞟了一眼盛景行的方向，顿了顿脚步，向右靠去，并行走在盛景行的右手边。

　　盛景行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右手边，了然。
　　这一小段路夹在山体之间，一面靠着山，另一面邻着山谷，但没有设置护栏。
　　还挺细心。
　　盛景行轻轻勾起了嘴角。

　　半个小时后，上扬的嘴角放下了。
　　“晟哥，我们还有多久到？”
　　林晟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快了。”
　　盛景行顿时觉得胜利就在眼前，抬腿迈向索道站。
　　小小苍山，不过如此。

　　又半个小时。
　　“还没有到吗，晟哥？”
　　虽说玉带路不怎么需要爬山，但是盛景行作为一个长期不锻炼的大学生，连续走了一个小时，还是感觉运动量已经远远超标。
　　林晟这次都没有掏手机，只道：“快了，累了吗？要不要歇歇？”
　　盛景行随意地靠在石壁上，两手抱在胸前：“快了是多远？”
　　林晟沉默了。
　　这莫名的沉默让盛景行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陡然提高：“晟哥，你不会是在忽悠我吧！”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导航目的地：感通索道上站。
　　机械女声给盛景行来了当头一棒。
　　“准备出发，全程七点六公里，预计用时两小时五十分钟。”
　　盛景行：？
　　林晟：……

　　果然，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无异于“快了”“马上到”。
　　盛景行今天算是体会了一把。

　　他有些咬牙切齿：“林！晟！”
　　林晟难得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咳，都是平路，很好走的。”
　　盛景行很想撂摊子不干了，但无奈这是半山上，撂完摊子他也下不去啊。

　　盛景行赌气地“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超前走去，径直掠过林晟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林晟在身后无奈地追了上去，刚想开口，就被盛景行制止了。
　　盛景行：“晟哥，你现在最好不要说话，认真思考一下下山后怎么补偿我吧。”
　　林晟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其实他是想说，现在回头其实可以走得更少一些，不过小朋友不让他说话，他也没办法。

　　好在玉带路上的风景不错，在山间盘旋向前，时不时转到另一侧面朝洱海。
　　纵使是在一月，山里的空气也依旧清冽，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洗刷掉在城市里沾染上的浮躁。

　　盛景行快步走了一会儿，在大脑昏昏沉沉的感觉中后知后觉这里的海拔直逼三千米，这么走下去迟早给他自己走高反。

　　“晟哥，我走不动了。歇会儿。”
　　盛景行就近找了个石凳坐下，连开口的声线都比平时弱了一些。
　　“你不舒服吗？”林晟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努力调整呼吸的盛景行。

　　盛景行睁开眼，抬头，带着坏笑：“嗯，你要背我吗晟哥？”
　　林晟显而易见地怔了一下，然后转身，缓缓半蹲了下来：“可以，上来。”
　　这下轮到盛景行愣住了。
　　这人怎么老是不按套路出牌？！上次吹头发就是的！这次又来！
　　盛景行心中警铃大作。

　　“不不不晟哥，万一你背我背出高反了，我可背不动你。”
　　林晟转头：“你能走得动吗？”
　　“我当然可以！”
　　盛景行刚想站起来走两步，表示自己没那么严重，林晟就转了个身，站直，伸手搭在盛景行的肩膀上，带了点力度把他压回凳子：“坐着歇会儿。”

　　兴许是高海拔有点缺氧，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盛景行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有点慢。
　　虽然他平日里跟那群少爷混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浪子富二代的模样。
　　他会点到为止的撩拨，也会遏止越界的暧昧。
　　唯独到了林晟这里，马失前蹄。

　　林晟总是给人一种无心七情六欲的感觉，却又对身边的人都格外上心。
　　盛景行也拿不准，之前的吹头发也好，现在答应背他下山也罢，到底只是出于照顾和关心，还是有别的情愫含在其中。

　　“走吧。”
　　盛景行觉得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对一直守在自己面前的林晟说道。
　　林晟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确定没有什么异常，才往后退开一步，低低地“嗯”了一声。

　　应当是他想多了吧。
　　盛景行斟酌着得出了结论。
　　林晟不像是会随便喜欢什么人的样子，他也从没有在这人眼里看到什么多余的情绪。
　　思索至此，盛景行心放下了大半，默默将林晟划归到安全范畴。

　　两人就这么走走停停，终于在傍晚时分，走完了十二公里的路。
　　这会儿下山的人已经不是很多了，盛景行和林晟独占了一个缆车车厢。

　　车厢外，是湖蓝色的天。
　　今天没有绚烂的晚霞，所以早早升起的月牙就显得格外清晰，在渐变的天空中留下皎白的影。

　　走出苍山大门，是盛景行先注意到了路边那个守着两个竹篮的婆婆。
　　婆婆似乎在卖什么东西，期待地守着出口的方向，希望能等来一两个顾客。

　　盛景行和林晟不约而同地朝婆婆走过去。
　　“小伙子，要看看吗？”婆婆操着一口不熟练的汉语问道，顺手掀开了面前盖着布的竹篮。

　　竹篮里整整齐齐地码着黄瓜和西红柿，应当是婆婆家自己种的，看着十分饱满新鲜。
　　“上山带这个，好。”婆婆带着口音解释道，“你们下山，不太用得到，但是，可以尝尝，我们自己种的！”

　　“婆婆，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吗？”盛景行接过婆婆递来的塑料袋，也不挑拣，蹲下身装了起来。
　　“家里要用钱，卖完就回去了。”婆婆笑得有些腼腆，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尽是岁月和劳碌的痕迹。
　　盛景行装了半袋，手里依旧没停，林晟在另一边默默地装着西红柿。

　　“哎！小伙子！你们两人，太多了！”婆婆见他们两人大有全都买下的趋势，慌忙制止。
　　盛景行笑得阳光：“没事婆婆，我们回去有其他人分呢，您早点回去。”
　　婆婆也不知道他话里的真假，但是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是好心人。
　　“谢谢你们！我家老头子生病了要用钱，实在是感谢你们，会有福报的。”婆婆见他们把篮子里的东西都装了起来，不会说太多华丽的言语，只是朴实地翻来覆去道谢。

　　“婆婆，您和爷爷需要去大医院吗？我们能帮您。”林晟听到婆婆的话，眸光一动，抬头问。
　　“小伙子，你们真是好心人。不用啦，老头子的病我也不懂，只知道治不好，现在多卖点也是想让他最后几天过得好一点，谢谢你们了。”
　　婆婆讲出来的话让盛景行和林晟心里一紧，但她却似乎没有太多的悲伤。

　　在一些信仰里，死亡不过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一环。
　　他们相信，和故人在分别千千万万世后，总会在春暖花开的尘世间重逢，再度一生。
　　而眼泪，会模糊故人轮回的路。
　　所以他们面对死亡，总是笑着的。

　　盛景行掏出手机付了钱，偷偷在应付的金额后加了两个0。

　　跟婆婆道别后，两人站在路边，谁都没有先说话。

　　迎着晚风，盛景行望向身旁的人。
　　他能感觉到，林晟心情不好。

　　“晟哥。”
　　“嗯？”
　　“你没事吧？”
　　林晟沉默了片刻，吐出一口气：“没事。”

　　盛景行望着他的侧脸，又开口。
　　“林晟。”
　　这次，盛景行直接唤了他的名字。
　　林晟侧过头与他对视：“怎么了？”
　　“你……明天去哪儿？”

　　林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回头，静静凝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

　　他们面前，是绵延向梅里雪山的214国道。
　　山川湖海，人间烟火，卡瓦格博就静伫在月光之下，见天地，见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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