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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
常渺和江凭嬉笑打闹着冲进诊室,正好撞上起来接水喝的年贺,他对这一幕有些惊讶,不过他不是一个会做夸张表情的人,只有跟他朝夕相处的人才能看出他这些细微的变化。
看到两个人都被打湿的头发之后,年贺拿出兜里自己的手帕,想要帮常渺擦一下,却在抬起手后又停了下来,把手帕递给了常渺。
他实在不会也不习惯和别人亲密相处。
江凭在旁边跟落水狗一样甩着头发,问:“还有毛巾吗?”
“你那几根短毛,过几分钟自己就干了,用不着浪费一条毛巾。”
“喂,我可是病人啊,你也太冷血了吧?”江凭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几下就把桌上所剩无几的抽纸薅空了,“我可刚淋了雨,这又进来吹空调,你等着晚上我就发高烧,你最好是有精力照顾我。”
听到江凭这么说,常渺才想起来十几个小时前那个发烧晕倒的人也是他。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刚退烧就跟没事人似的,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不过他也不是变形金刚,还好雨刚下大就回来了,不然晚上还真有可能得开车给他送医院去,一想到自己上着夜班还得照顾这么个魔丸,常渺就觉得自己命苦。
有那么几分钟,常渺就跟江凭瘫在诊室墙边的那一排等候的椅子上,什么都不做,只是平复着心跳,享受这难得的平静。还好诊室的空调很足,可以让他们跟从外面带回来的潮湿闷热迅速割席。夏天什么都好,就是湿度太高。
好久没有跑过步了,突然跑上这三四百米,常渺感觉自己要呕出血来了,血腥味在喉咙里久久不散。
年贺端过来两杯热水,放到他们手边,“值班室有伞,一会儿雨小点了,我送你回去上课。”
江凭正喝着水,听到年贺让他回去,嘴里的水都没咽下去就立马转头去看常渺,见她不说话,索性往后一仰,靠在墙上就开始闭目养神,“睡会儿,别叫我。”
“哎,”常渺抬眼看了看年贺的表情,察言观色后开始拿脚踢江凭,“歇一会儿就赶紧回去,别在这装死。”
江凭不理人,看来这死他是装定了。
“那你老实待着,我去上班了,不管你了哈。”
常渺刚一站起来,就有一只手从臂弯一直顺着小臂滑到了她手心里。跟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这只手有了力气,所以不再只是“挂”在她手里,而是握住了。年贺当然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常渺感觉他的两只眼睛一只里面写满了《医德》,另一只则写满了《未成年人保护法》,看得她相当不好意思。
“又干嘛啊?”常渺试图甩开江凭的手,未果,转头一看,这小子竟然还闭着眼,脸上毫无波澜,仿佛这手跟他毫无关系,只不过是碰巧长在他身上而已。
常渺有点尴尬地冲年贺笑笑,“看得出来吧?我是被迫的。”
“你是不是哭过了?”年贺的嘴也跟他的眼神毫无关系似的,说起话来跟眼神表达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我去给你拿个冰袋敷一下。”
“哎不用不用!”又不是马上要出席活动的女明星,不至于非得消这个肿,常渺想拦住年主任,江凭却跟个铁链子一样拴着她,根本动不了。
年贺前脚刚踏出诊室,江凭就使劲拉了常渺一把,让她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江凭的眼睛依旧闭着,手也没松开,看样子是要把装死贯彻到底了。常渺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吓得她一哆嗦,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老鼠。
“江凭。”
江凭破天荒地“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
“是什么?”
是不是喜欢我——这么问也太自恋了,万一他压根没这意思,常渺真要被他笑话死。
常渺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种感觉,感觉这事儿是说不清的,跟暗箭一样难防,冷不丁就击穿理智。她很害怕自己的感觉是对的,毕竟和那个老师不同,她最起码还真的有点道德。
“我说,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赶我走?”
“不赶,那你先把手松开行吗,让人家看见还以为……”
“谁家?你怕他看见啊?”
“你!”
“还是你不想被他看见?”
“你小子,哎我说……”
“可我想。”
坏了,别真猜中了,常渺心头一紧。
虽然江凭确实帅得让人很难不心动,但就算他再比常渺高,比常渺有力气,他也还是一个未成年人,他的心智还没有完全成熟,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也都没有系统地建立起来,而常渺比他大了快十岁,这种时候就算再怎么样付出感情,再怎么真心相爱,在感情里面两个人也是不对等的。
“江凭。”
“嗯?”
“年龄差距过大的未成年和成年人谈恋爱,这种爱本身就是畸形的。”
“嗯。”
嗯是嗯了,江凭的行为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常渺的手依然被他握着。他的体温,还有他皮肤的触感,都清晰而深刻。
“江凭。”
终于在常渺第三次叫他的时候,江凭睁开了眼睛,然后弓起身子靠近她,像一条攻击姿态的蛇。他的手是松开了,但却在松开的瞬间和常渺的手指缠绕在了一起。常渺的心脏在咚咚狂跳,比上午在那个小楼里跳得还猛,江凭肯定也听到了它剧烈跳动的声音,因为他笑得很得逞。
“你不会是以为……”江凭的脸离常渺越来越近,要不是她现在太紧张,甚至能趁机数清他的下睫毛有多少根。
“我以为什么了?”常渺不想被他掌握主动权,但这句话一出口,就知道主动权不会在她手上了,因为她紧张得破音了。
江凭果然被常渺的样子糗笑了,他松开手,坐了回去,望着天花板,“别喜欢我,我不是什么好人。”
啊?不是我在暗示江凭让他别喜欢我吗?怎么成我不要喜欢他了?常渺有点没反应过来。
江凭继续说:“但也别喜欢他。”
这个常渺听懂了,他说的是年贺。
“他不适合你。”江凭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怜爱的表情,“你需要的不是一个救所有人的人,你需要一个只救你的人,就那种,为了你对抗全世界的,甚至是个反派。他看起来是会抛下你去救陌生人的圣父,他或许是个好人,但给不了你需要的。”
常渺的脑子有点停摆,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江凭说的是对的,只不过她并不喜欢年贺,所以他适不适合自己,都没关系。
“来,把冰袋……”年贺这时走了进来,他当然听见了江凭的话,所以简直是十分刻意地弯下腰亲手帮常渺按住了冰袋。
常渺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近到只要她一侧头,就能倚在他胸口。
“我,我自己来吧年主任。”常渺有些害羞地“抢”下冰袋。
“医生不是圣父,医生会平等地、尽可能多地救每一个病人,不仅是我,常渺也会这么做。”年贺甚至没有看江凭一眼,语气听起来也不怎么友好,不,不是“不怎么友好”,简直就是火药味拉满,“这些都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学习。”
常渺简直被年贺震惊了。这还是她认识的“年主任”吗?
她印象中的年贺,情绪极其稳定,对谁都是平静而温和,丝毫没有攻击性,但也不会让人觉得他端着或者虚假。从某种方面来说,年贺比大多数人都要强大,他的确可以成为“圣父”一类的角色。但就他刚刚展示出来的样子,不合适地类比一下,简直像一个中立国突然宣布无论是谁,只要敢越界就直接核武器打击。
年贺教育完江凭,又看向了常渺,“出来一下。”
常渺的心倏地空了一拍,有种小时候被班主任提问背课文的感觉,灰溜溜地站起来跟着年贺走出诊室。一回头,江凭竟然也跟在后面。
江凭的头微微一歪,下巴一抬,这是他的经典姿势,代表他现在不会听你的话。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儿一边去。”常渺朝江凭身后努努嘴,让他回去坐着。
“怎么,什么话这么见不得人,还得躲着我偷偷说?”
“啧,注意态度啊,别没大没小的。”
“我们是有一些话,需要单独说。”年贺打开另一间诊室的门,“常渺。”
常渺快走两步跨进诊室,回头对着江凭画了道“定身符”,就是用食指在眼前画一个圈,再点一下中间,她像江凭这么大的时候特别喜欢用这个手势,跟江凭待久了,人都返老还童了,“老实待着。”
这次江凭没再跟来。
年贺关上诊室的门,却迟迟没有说话。明明是他主动叫来了常渺,反而看起来比常渺更不安些,眼神不再像平时那么坚定,老是眨啊眨啊的,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常渺怕年贺对江凭的误会加深,之后再想跟江凭“单独行动”会遭到他的阻止,赶紧先开口:“其实……江凭他只是人比较欠,他……”
“我知道,你不用为此担心。”
这个回答让常渺惊讶。
“你今天跟他待在一起,整个人都开心了不少,”年贺的语气很欣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有种湿漉漉的悲伤,仿佛刚刚淋雨的是他而不是常渺,“你没发现吗?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笑过,能看得出来,你现在很放松,只有松弛下来人才能这么开心。能让你有这种变化,他肯定不是个坏孩子。”
常渺明白他的意思,她确实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所以她反过来问年贺:“那你呢?你是一直都在紧绷着吗?”
明显这个问题年贺早就思考过,所以他只是短暂地怔住,然后平静地点点头,“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吧。”
听到他这么说,常渺深吸一口气,又痛快地叹了出来,“别这样啊……你也才三十来岁,别给自己立些‘悬壶济世老神仙’的人设,一辈子当个小孩才好呢!活得自在些嘛,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跟你玩了吧?”
“这也是你不愿意跟我玩的原因吗?”
“呃......我没不愿意啊,”说完常渺才觉得自己语气好像不够真诚,“我是说,呃,就是,我一般都自己一个人,干什么我都自己,习惯了,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啊。”
“但你和他一起就很自在。”
“他......他,他是个小孩儿嘛,那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空气突然变得凉嗖嗖的,还有点酸。
“而且,我也觉得他确实比……”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像庆典上的劣质音响,聒噪得能压倒一切声音,说的话需要喊一喊才能听清。但年贺没有大声喊,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雨声中。
“什么?”常渺没有听清。
年贺没有再重复,只是打开诊室的门,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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