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崴脚
校内那几株老榕树,枝干盘曲,绿叶密密层层地叠着,竟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阳光只得从叶隙间挤进来,碎金似的洒在泥地上,斑斑驳驳,随风摇曳。
邬洽原路返回,走的是校内最阴凉的步道,某段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走起来最是舒适。
她不着急回到大部队晒太阳,就在这条道上磨磨蹭蹭,反正也没人知道。
喵——
绕过花圃时听见微弱的猫咪叫声,探头去寻,发现一窝刚出生的小猫咪正躲在草丛里,四周没有母猫的身影。
邬洽被萌得受不了,见四下无人,跨进了花圃里。许是新修缮的园圃,晒干后的泥土未着片缕青草。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小猫咪们躲闪不得,渐渐地在她温柔的攻势下发出舒服的声响。逗了好一会才尽兴,邬洽抬手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正欲起身折返,一只弓起腰的母猫不知从何处突然蹿了出来。
邬洽被狠狠吓了一跳,差点跌坐在地上。母猫爱子,护子的姿态凶狠,瞳孔收缩成两道幽深冰冷的狭缝,迸发出锐利的光芒,喉腔里发出低低沉沉的呵退音,一步一步靠近她,似有挠人的前兆。
“小花!”清亮的男声适时响起,带着些不容置喙的威严。温叙从大榕树的背面走出来,不知从哪儿变来一支猫条,三两下就安抚好震怒的母猫。
邬洽看得目瞪口呆,好在,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安稳落回原处。
骨节分明的大掌落在渐趋和缓的母猫的脑袋上,“好了小花乖,没事了啊,当妈妈的保护孩子是应该的,你做得对。”
他的声音有种极易令人信服的魔力,对大花猫也不例外。
邬洽直起身想跨出花圃,可谁知方才在躲避中不小心崴到的右脚正微微隆起。
她本就生得白,此刻那片肌肤更是被撑得薄而亮,因为动作而牵扯着迷彩裤往上,脚踝那块在阳光下透着不自然的红光。
原先纤细的脚踝此刻隐没在一片浮肿之中,稍微一动,就是钻心刺骨的痛。那种沉甸甸的胀痛令人无法忽视,可她必须离开这,她时刻谨记非必要不与温叙产生接触。
咬咬牙忍着痛,尽量将重量卸在左腿上,动作迟缓地抬起右腿,像卡顿的机器般行动,一点一点地划过弧度。
只这些动作,汗珠便沁满了她的额头,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只要右脚踩实地面,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迈出左腿,她就有离开的机会了。
榕树枝头上,蝉鸣声片刻不歇。
“腿不要了?”方才面上还噙着笑的男生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他动作快,邬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落进了他怀里。
非常玛丽苏、非常偶像剧的公主抱抱法,邬洽心下骇然,面对异性突如其来的举动,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只余下心惊胆战,她环顾四周,幸好没有第三人在。
“放我下来。”她的手还搂在他的脖子上,意识到这么说似乎没有什么可信度,匆匆忙忙松开,浑身绷得紧。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稳稳当当地将人抱至凉亭,依她所言,将她放在长椅上。
邬洽心想,你可能是不会吃了我,但总有人想吃了我,她会被唾沫星子喷死的。
人固有一死,但她并不想这么死。
“怎么不说话?”
凉亭时常有人打扫,长椅和圆桌上并未见明显的污渍。温叙坐在她正对面的是石凳上,耐着性子问她,“生气了吗?”
邬洽疑惑,“什么?”
中午那条匿名投稿的传播范围还挺广泛,连滕勉那位八百年不会登上“树洞”看一眼的家伙都发来消息询问。
被人恶意中伤,甚至还被随意散播隐私信息。若是他不唱那首歌,她也就不会被人陷于不义。
“对不起啊。”温叙软下声音道歉,水汪汪一双圆眼诚恳盯着人时显得格外清澈,优越的骨相让人无法忽视他身上的少年感。
特别像柴犬。
这是邬洽脑海里的第一反应。
“如果不是因为我擅自唱了你最拿手的歌,他们也许就不会在网上发匿名贴了,不过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今晚七点之前,我会把所有事情和所有人都解决好。”
他的道歉并不空洞,这是带着诚意来的,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积极给出解决方案,合理且迅速。
冤有头债有主,她还真没想过自己需要他的道歉,自己原本的想法就是冷处理,走一步看一步,事态发展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何况现在还未危及到她真正的利益。
邬洽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心下计算着这一系列事情所带来的连锁反应。
她在想要不要开口找滕勉帮忙呢?
她记起最初谈妥的条件之一,这算不算是在仗他的势?
她沉默着,感受似有若无的微风拂过颈后。
不过,既然有人有能力又自愿站出来替她解决麻烦,那自然再好不过,她可不会碍于情面而拒绝。
温叙坐在她侧前方,没有突兀地打断她的思考。他的坐姿随意懒散,歪着脑袋瞧她修长的脖颈,线条流畅,没有多余的纹路,在她释放出的信息里流露出一种拒人千里的美。
他很恶劣,满涨的破坏欲喷涌而出,他想浇灌,想撕碎,想拧动完美的优雅,叫她踏上他的船,要她成为他手里最锋利的刃,要她心甘情愿为他开疆拓土。
滕勉对象是个极致对味的身份。
他要玩世不恭地与死对头争风吃醋,他要亲手制作一瓶诱惑力十足的毒药。
拔开玛瑙瓶塞后,那瓶毒药最关键之处就在于她,一个美丽的、脆弱的、孤立无援的死对头的女友。
毒蛇吐丝戴上乖巧小狗的面具,邬洽对上他深如潭水的眼眸。
蓦地,她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是因为教官发现我还没回去?”
“现在才想起来问会不会晚了点?”
温叙盯着她越肿越高的脚踝,眉头拧成“川”字型,起身强硬地抱起她走向校医务室,“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的脚吧。”
他语气不太好,邬洽不明白他生的哪门子气,只是不再抗拒他的公主抱,毕竟此人身上总是散发着她喜欢的薄荷水气味,舒缓心情的效果极佳,怀抱也温暖舒适。
没苦硬吃是傻子。
邬洽瞬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一只手勾在他脖子上,另一只手腾出来遮阳。
R城的夏天实在夸张,漫长且酷热,时值九月还有高温预警。
校医务室里常年开着空调,推门而入,冷气和消毒水味扑面而来,邬洽感觉自己复活了,她示意温叙把自己放下。
“李医生,麻烦您帮忙处理一下,她刚刚脚崴了,现在看起来肿得很严重。”
温叙站在邬洽身后,当事人还没开口,他就已经把情况说明清楚了。
被唤作李医生的医生老师小心地托住邬洽的脚后跟,仔细地观察着,她抬眸轻声询问,“怎么崴到的?”
邬洽在思考要不要实话实说,毕竟这可能关系到等会回去要怎么跟教官交代的问题。
“差点被猫挠了,躲开的时候不小心崴到的。”
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有温叙擅自替人陈述病因。
邬洽正想说是因为自己跑得太着急不小心扭到的,还没开口就被温叙的坦诚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瞪圆了眼睛看温叙,眉头不悦地轻挑。
真的特别特别像只波斯猫啊。
他急急按耐下自己想要伸手摸头捏脸的冲动,轻咳了声,对着李医生说,“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跑太快不小心扭到的。”
神了,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邬洽满意地收了收嘴角,“严重吗?医生。”
“之前这个脚踝崴过吗?”李医生轻柔地按压脚踝周围的固定点位和韧带位置,要她向上勾脚尖,再向下踩。
“没有。”邬洽摇了摇头,闻言照做。
检查完,李医生起身从冰箱里取出冰袋,和薄毛巾一并递给她。
东西递到一半,就被温叙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他轻车熟路地抱起邬洽往观察床走。
李医生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调侃道,“注意影响啊。”
李医生帮忙联系了高一九班的班主任,浦望舒接到电话后,急匆匆就往医务室赶,着急得出了一身汗。
浦老师刚踏进医务室,温叙就钻进了隔帘后的另一张病床。
“情况怎么样啊?李医生。”浦望舒关心切切,了解完情况后掀开帘子往里走。
这个学生情况特殊,她与她家长通过电话,得知老人家确实还在医院里,不方便见面。
这厢连孩子都不慎将脚扭到,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更何谈军训呢。
“听李医生说情况还挺严重的,老师带你去医院看看吧,免军训这事,学校这边也需要具体的病情报告。”
第一次当班主任,她被接踵而来的事情闹得心焦,“方才送你来的那位同学呢?”
邬洽也想问,他躲什么呢?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么一躲,反而有些说不清楚。
她往隔壁递了递眼神,浦望舒注意到,轻咳一声,“好心同学,还要麻烦你一道掺着她,我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温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条件反射地掀开帘子就躲起来了。
见义勇为明明是件好事,他这一躲,反而让场面变得不尴不尬起来。
他嘴角轻轻抽动着,滚了下喉咙,“唰”一声拉开隔帘。人前他是不显山露水的,大大方方地向老师问好。
两名挂在树洞置顶的红人一块消失,这可是件大事。休息时间学生窃窃私语,难捱的暴晒时光在八卦中悄然流逝。
此时,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两位正面对面坐在病房里吃芒芒冰豆酪。
浦望舒点的外卖,她在等病情报告,学校里的事交待给邓玮艺关照。
好在X光结果不严重,可以不用住院,否则情况可就麻烦了。
“等会儿老师送你回家,不过你家里这情况,需不需要老师帮忙联系护工照顾你?”
邬洽连连摆手,这次真是有够麻烦老师的了,她说,“不用不用老师,我自己可以的。”
想到她的家庭情况,浦望舒还想劝说,可看见旁边还坐着个隔壁班学生,便只好作罢,“那你有什么需要记得联系老师啊。”
她们谈话时,温叙只是安静。他注意到被邬洽挑到旁边的葡萄干和花生仁,他这碗没有,估计是店家一不小心放快了,他淡淡瞥了瞥那双纤细的晃动的双手,缓缓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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