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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悲切
卯时,院墙上有几只寒鸦叫嚣着,却被溯归随意丢了乱石赶走。
江聿栖又迎召入宫,上朝去了。
慕昭百无聊赖,纵是冬末春初,院中的枯木却未曾生新枝,迎着这样的景色,却连手中的医书也看不进去半分。
她淡然地瞥了一眼,却见医书上刻画:“梅花,微苦,微酸,性平。可疏肝解郁,和中,化痰。”
“梅花......”慕昭喃喃自语,忽地忆起那日庆北陵大败之宴时,自己未曾看过的那御花园中寒梅,只是不知在这深冬是否尚存。
想到此处,慕昭有些动心,她急急地披了狐裘,唤了苒枝,同往宫中御花园。
寒梅这样的中原花树在苗疆并不适合生长,故而慕昭却也暂不懂得那“凌寒独自开”的景象。
冬末春初的御花园中,枝叶上结了不少秋霜白露,数枝寒梅败落,撒了满地红瓣,而清香依旧。
慕昭远远地看着,此景说不上破败,却也是一派枯落景象,不过也是应了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因着是冬日,能赏的花也不过是这落梅,其余的皆在等那一阵春风。
兜兜转转,两人又复来到了那日的‘观荷水榭’,风景依旧,只是水榭后的池水因霜冻有些结冰,忽地,假山后传来窸窸窣窣地声响,在这寂静白日里,让人心中一紧。
慕昭眼中却无惧怕,只是好奇,她胆子向来大,只是苒枝似乎有些局促地乱了呼吸。
慕昭看出了苒枝眼中的紧张,轻声安抚道:“苒枝姐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苒枝咽了咽口水,深呼吸定了定神,说道:“阿昭,这,还是我去吧。”
慕昭垂眸看到了苒枝捏着衣襟而泛白的指节,又柔声说了句:“无妨。”
苒枝虽是踟蹰,却见慕昭明亮的眸子,认下了心中的恐惧,还是点了点头。
苒枝觉得,慕昭似乎变了些,但苒枝也说不上来她究竟是哪里变了,总觉得慕昭说话的语气跟主子是越来越像了......
慕昭脚步极轻地绕到假山后,才看到其后有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正拿着铁锹挖着坑,身旁有一个素布包袱。
那小宫女正巧挖地累了,停下来休息,目光一瞥,就看见慕昭在背后正疑惑地盯着自己,小宫女被吓了一跳,旋即,假山后传出“啊——”的一声喊叫。
对于这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她没有任何防备,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慕昭带着歉意地说道:“你别怕,我当然是人。”
苒枝本在小径上等待,听见喊叫声以为是慕昭出了什么事,终是心中一横,飞奔而来,气喘吁吁道:“阿昭,你没事吧?”
“没事。”
小宫女见两人以名相称,便也以为是平常不懂规矩的宫人,扬头嗔怪道:“你既是人,为何刚才不出声。”
“我们路过此处听见有异响,便过来看看。”
小宫女闻言,随意摆了摆手,倒是很大方地分享着:“倒也没什么,就是皇上身边的赵公公让我把这神鸟埋了。”又叹了口气,道:“宫内除了这御花园,也没其他合适的地方了。咱们大熙埋葬死尸速来喜欢埋于阴处,这假山背阴处正合适。”
小宫女说着,就将那素色包袱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白颈乌鸦。因是冬日,尸体保存尚且完好,只是怒睁的双眼没了神采,若非如此,真叫人觉得它尚能远飞。
慕昭看着那双散瞳的双眼,喃喃道:“这就是昨日皇上的寿宴上,北陵使节‘赠予’的神鸟吗?”
声音落到那小宫女耳朵里,她的眼眸一下就亮了。
小宫女身份低微,自然是没资格在万寿节上侍奉,只零星听得几句昨日寿宴上服侍贵人们的宫女的议论,只是再细细问去,那些人便噤了声。
此刻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惊喜一般,言语急切地问道:“你昨日也去了寿宴?那宴会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呀,快讲与我听听。”
慕昭眨眨眼,回过神,刚要开口,身后又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谁人竟敢在宫内乱嚼舌根。”
来人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御花园的所在距离慈宁宫并不远,太后年事已高,总不得晚起,每日的习惯便是晨起后来这御花园走走,今日正巧碰上。
太后颇有些浑浊的双眼在慕昭身上一落,眼眸微动,声音和蔼道:“原来是淮王妃。”
“见过太后娘娘。”
奉旨埋神鸟的小宫女此刻已经吓得五体投地,生怕四周的贵人想起自己的冒犯之语。
太后迟迟未将目光从慕昭身上移开,小姑娘生的好看,在这冬日里,更是如莹莹白雪一般动人。
自上次一见,太后便对这有趣的小姑娘记忆尤深,她的声音放的极轻,“淮王妃上次与我太医院一见,哀家到现在都还记得,说是观雪品茶,到现在也没来找哀家。可是忘了?”
慕昭有些踟躇道:“回太后娘娘,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我......”
太后看出了慕昭的歉意,点了点头,“是啊,淮王也是让你多费心了......”
嗯?该怎么说呢,他的身子并不需要自己的特别照顾也能好好的,其实只是自己被近些日来发生的一切事物搅地不得空而已。
不过慕昭并未辩解,只是莞尔。
“王妃,今日可有空同哀家坐坐?”
慕昭此时才笑着点头:“嗯!”
太后阖了阖眼,道:“那便走吧。”
慕昭又应和一声,转身欲离去,却又想起那埋神鸟的小宫女还在行这大礼,回过身将她扶起来,“你快起来吧,把它埋好就赶紧回去,外面冷。”
慕昭说完,冲她笑了笑,便转身随了太后一行人离去了。
空留下那小宫女一脸惊讶,这宫里哪位贵人遇上自己刚才那出行径,不把自己教训个半死都是不会罢休的,在她心里,这个淮王妃对于宫中人来说倒是有点太奇怪了......
这一切也都落在太后眼底,前朝往事已尽,深宫之中,如此热络天真之人,早都已经埋葬于尘埃中,剩下的便都是些腐木了。
*
慈宁宫中燃了檀香,烟雾从香炉中飘散而出,飘过窗边明桌上数张抄写的经文,一片朦胧如佛前旧烛火,缥缈似不可见,亦不可亵渎。
桌前放了几碟蜜饯,“你瞧瞧,自你那日提了蜜饯以后,我倒是真让人去做了这些好吃的玩意儿来。”太后入了座,指尖捏起一枚晶莹蜜饯,放入口中,又续了一口清茶,缓缓展了笑颜,“不过,你说的办法也倒是管用,如此吃来,到让我真觉得自己不再是了。”
太后看上去并算不得年老,许是常日忧心的缘故,让她眉头整日紧锁,慕昭看着太后此刻笑意正浓,觉得格外亲切了,也笑道:“太后娘娘若如此时,时常笑着才好。”
太后轻叹一声,笑意却未减,“我并非不悦,只是后宫之事对我而言已是无趣,昨日皇帝寿宴上的事,对我这十几年如一日在后宫之中的人,早已司空见惯。不过是些伪善的人,他们争来争去,又落得什么呢?”说到这,她轻笑一声,似是自嘲,又接着道:“于此,不如,便像王妃所说,亲自尝尝这蜜饯,品品清茶,好歹让我这老媪有活着的真实感。”
慕昭此时便懂了,许多日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还有昨日寿宴上的无故怒火,都来自于太后对这深宫中陈年往事的落寞与悲切,慕昭有些哑然,安慰的话到嘴边却不知怎样开口合适。
忽地,慈宁宫外传来些许喧闹声。
“外面是怎么了?落秋,去看看。”太后吩咐站在一旁的宫女道。
落秋领了命令,出门查看,片刻后回话,“太后娘娘,是淮王来了。”
宫中的消息走漏得飞快,江聿栖刚下了朝便听宫人谈论淮王妃被太后留在慈宁宫,他便直奔了此处来。
太后闻言,声音带了些讶异,但依旧沉稳道:“他倒还是十分关心你。罢了,今日我也乏了,你回去吧。”
“是。”慕昭起身,往门外走着,忽又转过身笑道:“太后娘娘,我得了空会再来看您的。”
江聿栖站在日光下,慕昭远远地看着他,他的身姿因常年的病弱并不像常人那样站如松,却依旧挺拔着,正午的日光格外刺眼,慕昭看向他时,他温润的眉间总染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淡然。
江聿栖觉得有目光袭来,他抬眼去看,就看到慕昭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眼神带着些探究,他却是温和地笑了笑,迈步向慕昭走去,而后伸出手,温和地笑道:“阿昭,走吧,该回家了。”
慈宁宫中的檀香续了又续,青烟稳稳飘浮,借着半开的窗棂复又飘出。那窗棂前明桌上的一页页经文被冷风翻动着,却因被一方白玉镇纸稳稳压住,只频频散出烦乱的纸页挣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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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凌寒独自开”出自宋·王安石《梅花》
注2.“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出自宋·陆游《卜算子·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