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一重危楼高千尺
我与徐天南之间的误会,最初便是在魇境产生。我被他出手拿住魇魔的姿态震惊,只觉此人颇为厉害。那天星连横一招使得又是天花乱坠,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尤其魇魔最后被揍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愈发显得徐天南是个英雄。
那时少不更事,觉得没有英雄气概之人简直愧为男子。是故对徐天南便是生出一腔仰慕之情。
拜入天星阁,见徐天南身为首座高不可攀,心里更是敬佩得紧。
是以虽然后来此人的所作所为令我格外恍惚,然而初印象已然架在那里,我打死也不信此人是个小人。
……小人怎会坐上首座之位?
小人又怎会有如此声名?
纵然是小人,我内心思忖,能将自己包装出一番斯文模样,那小人岂不也算半个君子么。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徐天南究竟是什么人。
这番思考的结果落地,那便是,徐天南此人只是个寻常之人。无论争名夺利,亦或拜高踩低,无论仙阁首座,或隐姓埋名,他的所作所为无非是能在人世多抓取一些东西。
只是,我对人世认知颇浅,对人性的认知更是单薄,便在脑海中大补特补此人的形象,将他看作了一个神秘复杂之人。
直到最后,我终于看得清楚,此人不过庸碌,我亦是不切实际异想天开,终归算是放下了这一桩心结。
——其实,我未曾对向我示好的人有过耐心,却偏偏为了看清徐天南而浪费了这么多年,只能说我亦是庸碌。
若然真出淤泥不染,岂会被区区名头迷惑?
是我存了一颗荒谬的攀附之心。而之所以我想攀附此人,其中更有一桩误会在前。
我对前摘星楼甚为熟悉,前摘星楼常年无人看守,因阁主向来不理事,是以只有我与一众同门在里头干活。
后摘星楼则需兜一个大圈子。绕过半条月明河,河边大大小小的楼宇林立。其中最高的那座最为气派,堪堪踮脚便能碰到云雾,真是手可摘星,令人神往。
楼里富丽堂皇,奴婢也似天仙一般。
我所休憩的地方正在后摘星楼旁一处不起眼的小屋里。
有那么一日,天蒙蒙亮,我听见有人踱步在河边,口中好似吟了几句诗。且吟且抬头向对面望一眼。一眼望得甚为苦情。
摘星楼附近没有人家,那些不起眼的屋子,也专是住的门中弟子。摘星楼的女弟子倒不多,住在此间的也唯独我一人。
我便不禁思索,此人苦巴巴地吟这些诗句究竟是给谁听的。
那些诗句倒是句句耳熟能详,皆是些表相思的古诗,诗人写得满腔柔情,让人听着不免也心中动容。
吟诗之人常背着身,我盯了好些天,终于叫我看到此人回头。
隐约个黑衣人,脸上戴一张面具,那黑铜面具上一双眼看得出愁肠百转,望着我这头的方向,伴随着那几句满是离愁别绪的诗,不禁让我产生了一个大大的误解。
此间的弟子除了我皆是男的,徐天南平日里对弟子们又是毫无耐心,虽说我当时已把自己扫地出门,徐天南对我更谈不上有耐心。但毕竟除了我,楼里再也没有第二个女弟子……,他既吟诗于此处,岂非是有别的意思。
因在进阁时仰慕过徐天南。还写了一番表述我心意的话,只不过因着他是仙阁首座,我自认有些高攀不起,但徐天南眼巴巴跑来河边苦等,却是令我大为吃惊,大感动容。
于是,过得几月,我便找了一个时候,准备将我的心意递出去。
那日月上柳梢,正是个好时辰,我来到河岸边,前面恰好立着一棵魁梧的大树,将我身形掩得甚好。我琢磨着,待得徐天南念完诗,我便将我的心意说出来。反正已然写了,若是说不出来,就将这信递出,总归还了一个心意。
……后来我甚是后悔把自己的心意写下来。因我自以为的心意不过出于误会,我与徐天南之间,便是无数个误会造就了这剃头挑子一边热的情景。
徐天南吟了句酸诗,忽地在某个地方停下。那地方看起来并无特别的,不过是恰有座小桥,桥上落了只木梯子。
木梯子通往的正是最大的那座摘星楼。
我在阁中也待了两三年,知晓楼里只住着一位贵妇,便是阁主徐玉的母亲。阁主是正经的徐家人,仙门老祖的后人,然他的母亲燕夫人,却是昔年老祖收留的一位女子,燕夫人并非他的亲身母亲,徐玉的亲生母亲早已多年前过世,是燕夫人抚养着他长大。
燕夫人有子无夫,便想招一个夫婿,只是此事碍于外界的眼光并不光明正大,但楼中奴婢倒是说过,若有形貌过人的男子便可前去自荐。
此事知晓的人不多,摘星楼也只断断续续放过一些风声。是以我想不到,徐天南原来竟是想爬上这摘星楼去会一会燕夫人。
当下便是惊呆了。
也忽地明白,为何徐天南连着数日在这河边做苦情之态吟些相思之语,原来确然是表相思之意,只是这相思之意,却绝不是表给我的——
当下蓦然是啼笑皆非。
……我不了解徐天南的为人,只仰慕他多半是个英雄,可世上哪有这么多守株待兔的英雄,只我见识太少,误以为了徐天南于我有意。
也是被自己的眼光迷惑。既然徐天南爱慕燕夫人,那我自是不打算送出那张写了我心意的信。当下便是转头欲走。岂料在那棵树下耽了太久,月上柳梢也已变为夜黑风高,我刚走几步,忽地刮来一阵狂风,将我手里那张纸刮跑了出去。
我目瞪口呆在原地站了半响,未曾注意信纸丢在了何处,只转头一瞧,见徐天南已快到了楼顶。
不知燕夫人眼光瞧不瞧得上这位首座,我听说以往爬摘星楼的皆是些面目俊美的小白脸,还甚是魁梧,徐天南两样都不沾,但他此番多半是下定了决心,毕竟阁主徐玉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认他这位义父……
我东想西想了一番,便是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此事总归用不着我操心了。
然而这一觉睡得甚不安稳,半夜之时摘星楼传来声响,听围观了全程的一位师兄透露,徐天南爬进摘星楼没多久便被人打了出来。——原来已经有人先一步上了楼里,便是燕夫人的相好,徐天南晚了半步,被燕夫人身边的仆人一路轰了下来。
燕夫人地位尊崇,甚至在阁主之上,且生得如花似玉,爱慕她的人甚多。因此,徐天南便是甘冒了一次大不韪,去爬了这摘星楼。
哪知爬的时机晚了,丢失了与燕夫人幽会的机会。回来之后,几乎有半月没见到他的人影。天星阁的弟子都认为他是沮丧难以见人,我亦是这般认为。
不过后来才知,徐天南并非是沮丧,而是被徐玉叫了过去。
阁主徐玉大约真是动了气,不想手下如此这般努力竟努力到自己家后母身上,大骂了他一天一夜,怒火交加之时手里的镇纸当头砸下,把徐天南砸得流了一头的血。
徐天南养伤养了许久,后来我瞧见摘星楼的那梯子也被人撤了。燕夫人关门闭户,再也不曾将梯子丢下楼来。
此事闹得不小,只是好歹没传到外人的耳朵里。我费了些功夫寻我的信,不过大约是掉得彻底始终寻不到,直到过得好一段时日,差不多忘了此事,徐天南忽然召见了我。
徐天南甚少召我,因我常在天星阁做事,他不召我也在此处。
心感奇怪地去了,去了后徐天南定了一定,忽地开口同我说,他知我一直恋慕于他,未必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说着,手里头依稀揣着一张纸,那纸看上去依稀便是我丢的信……
我因得知对徐天南的误会,知道他对我并无什么想象中的暗恋之情,便是不打算与此人有何牵扯。
然而听到这话时却亦是觉得心绪复杂。徐天南面具后的面孔我看不见,但在魇境之时我认为他是一个正人君子,隔着面具,我在想当初的我,为何会认为此人值得仰慕?
我一向认为自己有眼光,定能瞧上一个不说文武双全也是好端端的良人。
怎会生出这等天大的误会?
其时我已明白,仙阁首座不过徒有其名,没有什么好令人敬佩的,但我还是答应了他一件事。
过去徐天南三番五次入魇境,便是想盗取魇魔的宝珠,此番他把这桩任务交给了我。只要我能盗得宝珠,他便给我个与他交往的机会。
我不想要这个机会,只求他把那张写了我心意的信还我,毕竟想到自己好似等了徐天南这么些年,当真是痴人说梦匪夷所思。
当初在魇境时恍惚一眼,终究是幻境显现的样子。我并未亲眼看见过徐天南的真容,这番仰慕对方的心意,实在也是脑补太多。
心中叹息,若是正儿八经地面对面说过两句话,只怕早放下这番心结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