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情

　　风月无情 Chapter 13

　　沈聿那句“我今晚不过去了”，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更深的沉寂。他没有解释去了哪里，是和那个苏晚在一起，还是处理别的“烦心事”。我不问，也不想知道。问出口，就落了下乘，显得我像个争风吃醋的怨妇。

　　我开始更频繁地留在皇朝过夜，借口是年底账目繁杂，需要加班。那套顶层公寓太冷了，空旷得能听见自已心跳的回声。相比之下，皇朝顶楼办公室隔壁的小休息室，虽然狭小，却更有烟火气，能听到楼下隐约的喧嚣，提醒我还活着，还在这个名利场里挣扎。

　　小雅经过那次事件后，像变了个人。她不再怯懦，眼神里多了股狠劲，对客人周旋得更游刃有余，业绩突飞猛进。她甚至主动要求去负责一些更难缠的客户，用她的话说，“丽姐，我想多赚点，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她眼底那簇火苗，比之前更旺了，只是添了几分被现实灼伤的焦黑。

　　我默许了她的改变，甚至暗中给了她一些机会。在这个吃人的地方，软弱是原罪，有点狼性是好事。但我心里清楚，小雅的路，未必比林薇好走。爬得越快，摔得可能越狠。

　　一天下午，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串串数字出神，内线电话响了。是前台，声音有些紧张：“丽姐，有位姓钟的先生找您，说是沈老先生派来的。”

　　钟管家？沈兆基的人？我的心猛地一紧。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请他到小会客室。”我定了定神，吩咐道。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表情，走进那间用于接待特殊客人的小会客室。钟管家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中山装，站在窗前，背对着我。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是那种程式化的、看不出情绪的恭敬。

　　“韩小姐。”他微微颔首。

　　“钟管家，请坐。”我示意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不知沈老先生有何指教？”

　　钟管家没有碰那杯茶，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看着我：“韩小姐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老先生让我来，是希望韩小姐能认清形势，主动离开沈聿少爷。”

　　果然。我脸上维持着镇定：“钟管家，我想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去留，不由我决定。”

　　“此一时，彼一时。”钟管家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苏家小姐和少爷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韩小姐继续留在少爷身边，于你，于沈家，都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徒增烦恼和……危险。”

　　“危险？”我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

　　钟管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推到我面前。“韩小姐可以先看看这个。”

　　我狐疑地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几张照片和几份文件复印件。照片拍得很清晰，是我母亲在老家小县城超市里工作的场景，还有我弟弟背着书包走进高中校门的画面。文件则是我母亲那套老旧小区的房产信息，以及我弟弟的学籍档案。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们竟然查得这么深，连我的家人都……

　　“沈老先生的意思是，”钟管家的声音像冰冷的机器，“只要韩小姐愿意离开，并且保证不再出现在少爷面前，这些，”他指了指文件袋，“都会安然无恙。另外，老先生会一次性补偿韩小姐一笔足够您和家人后半生衣食无忧的费用。数字，韩小姐可以开口。”

　　威逼，利诱。沈兆基的手段，直接而有效。他用我最在意、最薄弱的地方，给了我致命一击。

　　我死死攥着那几张纸，指节泛白。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喘不过气。我可以不在乎自已的下场，但我不能连累我妈和我弟弟。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软肋和牵挂。

　　“如果……”我听到自已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如果我拒绝呢？”

　　钟管家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遗憾”的表情，但眼神依旧冰冷：“韩小姐，何必呢？与沈家为敌，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老先生的手段，想必您也听说过一些。到时候，损失的恐怕就不止是安宁了。”

　　他没有明说，但威胁之意已经赤裸裸。沈兆基有能力让我和我的家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我所有的挣扎和算计，都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不能慌，慌了就真的完了。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睁开眼，看向钟管家，尽量让声音平稳。

　　钟管家似乎料到我会有此一说，点了点头：“可以。三天。三天后，我希望听到韩小姐明智的决定。”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茶就不喝了。韩小姐，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会客室，留下我一个人，对着那叠足以摧毁我一切的资料。

　　我独自在会客室里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拿起那份文件袋，像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又像握着一把抵在自已和家人咽喉上的刀。

　　怎么办？答应？拿着钱，带着家人远走高飞，彻底消失在沈聿的世界里？这似乎是最安全、最理智的选择。

　　可是……甘心吗？

　　就这样认输？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被赶走？那我之前所有的忍耐、所有的挣扎，又算什么？沈聿会怎么想？他大概只会觉得无趣，然后很快把我忘掉，投入那个苏晚的怀抱。

　　一想到沈聿可能用对待我的方式去对待另一个女人，我心里就涌起一股尖锐的、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嫉妒和愤怒。

　　不。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至少，不能这样狼狈地离开。

　　我把文件袋锁进了办公室最底层的抽屉。然后，我做了一件很久没做的事——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是超市里嘈杂的人声。

　　“妈，是我。”

　　“冰冰啊？怎么这个点打电话？上班不忙啊？”我妈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唠叨，却让我鼻子一酸。

　　“不忙。就是想你了，还有小辉（我弟弟），你们还好吗？”

　　“好着呢！你弟弟这次月考又进步了，老师说考个重点大学没问题！你就别操心我们了，在京城照顾好自已，别太累着……”

　　听着妈妈絮絮叨叨的关心，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强忍着，简单聊了几句，叮嘱他们注意身体，便匆匆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我靠在墙上，久久无法平复。我不能让沈兆基伤害他们。绝对不能。

　　可是，我能怎么办？向沈聿求助？他会为了我，去对抗他的父亲吗？就算他一时兴起愿意，这种对抗能持续多久？一旦他厌倦了，或者利益需要，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

　　靠人不如靠己。

　　我走到那面单向玻璃窗前，看着楼下已经开始聚集的人群。灯光迷离，欲望浮动。这就是我的战场。

　　沈兆基给了我三天时间。这三天，或许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需要的，不仅仅是自保的筹码。我需要能让他投鼠忌器的东西。沈家的把柄？沈聿的软肋？任何能让他们不敢轻易动我和我家人的东西。

　　这很难，近乎不可能。但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晚上，沈聿来了皇朝。他看起来心情似乎好了些，直接上了顶楼办公室。

　　他走进来的时候，我正背对着他，站在玻璃窗前。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背上，带着审视。

　　“听说今天钟叔来找过你？”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是。沈老先生让他带了些话给我。”

　　沈聿走到沙发边坐下，长腿交叠，点燃一支烟：“说什么了？”

　　“无非是让我离开你，开出了条件。”我如实回答，没有隐瞒。在沈聿面前，耍小聪明是致命的。

　　“你怎么说？”他吐出一口烟雾，隔着青灰色的烟幕看着我。

　　“我说，我需要考虑。”我走到他对面坐下，“沈爷觉得，我该怎么选？”

　　我把问题抛给了他。我想看看他的态度。

　　沈聿盯着我，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韩冰，你是在向我求救吗？”

　　“不敢。”我垂下眼睑，“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去留，在沈爷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

　　沈聿沉默了片刻，然后掐灭了烟蒂。“分量？”他重复着这个词，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韩冰，你对我来说，当然有分量。不然，我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在你身上？”

　　他的指尖冰凉，眼神深邃，像两口望不见底的深井。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别指望我会为了你，去跟我父亲撕破脸。那是愚蠢。沈家的利益，高于一切，包括你。”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我心底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冰冷，残酷，但真实。

　　我看着他，忽然也笑了。那笑容可能比哭还难看。

　　“我明白了，沈爷。”我说，“谢谢您的坦诚。”

　　是啊，我早该明白的。在这个男人心里，感情是调味品，权力和利益才是主食。我居然还奢望他能有几分真心？真是可笑。

　　沈聿看着我脸上的笑，眼神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松开了手。

　　“三天后，给我你的答案。”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沈聿的态度已经明确。他不会保我。我的死活，只能靠我自己。

　　三天。

　　我还有三天时间。

　　要么找到生路，要么，等着被沈兆基碾碎。

　　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最后一点犹豫和软弱，被彻底烧成了灰。

　　既然无路可退，那就放手一搏吧。

　　沈兆基，沈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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