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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立后,既婚当亲政,她绝不允许。
面对殷启元所问,殿内阒然无声,应黎更是一言不发,敛眉垂目,默然为殷玦裹上千山翠缠枝纹大氅。
大氅厚实温暖,殷玦被密不透风地裹在内,整个人越发纤细瘦弱。浓翠衬得她脸色愈加苍白,几近冬雪。
她双眼紧闭,长睫沾着未干泪珠,胸膛起伏细弱,微不可察,像是风一吹便要断了生机。
应黎俯身横抱起殷玦,低头一瞥,只觉她瘦弱得让人心惊。自得知她身患隐疾,他便甚为留意她的状况,不曾想今日被殷启元所激,竟是又发病了。
他目光带着威压,冷声对殷启元道:“楚王日后还是少入宫为妙。”
言罢,他也不待殷启元与万方回神,足下生风,径直出了藏书阁,疾步朝建章宫而去。
寒风拂面,应黎只顾着怀中小皇帝莫被冷着,将其抱得更紧了些。一入殿,才将她轻放在榻上,又盖了锦被,自己于床榻边盘膝而坐静修。
殷玦这一回,沉睡良久。应黎虽探得她心脉平稳,却仍旧是心悬一线,眉心微蹙。也幸亏他非凡尘之人,可数日不眠,如今不过区区一夜,何足道哉?
他双指指尖轻覆她腕骨,眉目微敛,将一缕神念顺着经脉悄然渡入她梦中,“一夜好眠。”
倒是殷启元,被应黎带着杀意的目光一扫,心神大震,仿佛被摄去三魂六魄,双腿发软,一路踉踉跄跄出了宫门。
他步履虚浮蹒跚,如踩在云端之上,勉强被侍从扶上轿子,方颤声吩咐轿夫:“回王府。”
轿子晃晃悠悠走远,一路朝着楚王府而去。
殷启元次子殷靖川素性急躁,闻轿声至,便疾步上前,亲手撩开轿帘,扶殷启元下来,连声道:“父王,母妃在内堂等候,速速进去歇息吧。”
殷启元握着儿子殷靖川温热的手,借力下轿,方一站稳,便抬头凝视府邸上方那“楚王府”三字匾额。墨迹飘逸潇洒,气韵生动,似云烟袅袅。
他沉默片刻,低声喃喃问道:“川儿,你可还记得此匾乃何人所书?”
殷靖川闻言一滞,诧异道:“这是先帝亲笔所书,父王平日里最为记挂,今日怎的忘了?”
“是啊,皇兄御笔。”
殷启元叹息一声,驻足长立,目光久久不离那匾额,胸中如潮水翻涌。
他当然记得,甚至记得皇兄写下这三字时的神情,眼角含笑,温情脉脉。
“元弟,朕就你一个嫡亲兄弟,日后便是就藩,也要时常回京看望皇兄。”
“皇兄不若赠你京中府邸,令你常住于京。”
他坐在楠木圈椅上,口中塞满进贡的葡萄,嬉笑道:“臣弟自是要来皇兄处打秋风的,不然哪能吃到此等美味?”
“你啊,就好这一口。皇兄不爱吃,今岁所上葡萄,尽数送到你那儿吧。”
“皇兄万岁!”
皇兄昔年待他极好,一登基便封他为楚王,择富庶之地为他封地,又在京中为他修建这富丽堂皇的王府。
府门朱漆镌有金龙吐珠,入内九曲回廊蜿蜒如画,朱栏玉砌、假山奇石错落有致,亭台水榭匠心独造,主殿飞檐斗拱,内堂珍奇古玩,件件皆是皇室贡品。
这楚王府,是皇兄与他一道建造。是他二人兄友弟恭,情深似海的见证。教人一忆,便心潮澎湃,酸楚难抑。
彰显恩宠的府邸仍在,可人却早已不在。自皇兄离世,他竟是再吃不得葡萄。
回忆至此,楚王殷启元眸中渐生坚定,殷玦是皇兄唯一子嗣,他应当尽全力护殷玦周全,不可再沉溺往昔悲痛之中,暗自伤神。
殷靖川见父王迟迟不动,忍不住催促。殷启元这才与他相携步入内堂,殷启元之妻、楚王妃姚思敏立刻上前,急问:“王爷怎的如此惊魂未定?”
她端了一碗热茶来,“川儿,快扶你父王坐下,让你父王先缓缓。”
姚思敏与殷启元结发多年,还从未见过他有这等半忧半惧、半喜半悲之时。
他们一路携手至今,历经先帝病逝,长子殷靖承孤身远赴封地,堂堂楚王被困王府不得出,后又担任宗正,桩桩件件,殷启元都不曾如此动容过。
楚王殷启元将热茶一饮而尽,神色缓和不少,方幽幽道:“今日我才知陛下也是心有城府,不愧是皇兄之子。”
他将今日藏书阁中之事,从殷玦暗中筹谋,到应黎武力惊人,再到立后真相,与妻、与子细细道来。
楚王妃姚思敏沉吟片刻,便柔声道:“此乃喜事,陛下有心,王爷与川儿更理当尽力相助,与陛下同气连枝。”
楚王殷启元点头,“此言甚是。若陛下当真欲另建近卫,川儿理当入宫效命。我殷家天下,岂可一直被人觊觎。陛下,也不能一直受制于人。”
他看向儿子,补充一句,“川儿,陛下许是因为久居深宫,体弱多病,你切莫顶撞刺激陛下。”
殷靖川肃声应下,“父王切莫担忧,儿子自然追随陛下,谨慎行事。”
殷启元想起应黎那眼杀意,心口一紧,不免担心殷靖川无意间得罪应黎,又叮嘱道:“还有应黎,不可得罪他。”
他面色凝重,“此子深不可测,今日陛下身体不适,我竟然觉得他对我怀有杀意。”
殷靖川大惊失色,“这?他怎敢?”父王乃是陛下亲叔叔!
楚王妃姚思敏亦是不可置信,“王爷此话当真?”
殷启元郑重点头,“川儿,你听劝些。他敢不敢是次要的。陛下极其喜爱应黎,故而你待应黎,要如同尊敬陛下一般。”
“若是无意间得罪于他,务必请陛下为你求情,否则只怕是凶多吉少。”
殷靖川见父王如此慎重,当即行礼抱拳道:“儿子谨记父王教诲。”
殷启元望着不远处的重檐,皇兄,你放心,臣弟一定不会让陛下出事。
有朝一日,陛下定会亲政,如你一般娶妻生子。便是应黎,待事情终了,臣弟也会拼尽全力将其处置了。
殷玦若是知他这番心思,只得暗叹一句辜负皇叔所望。她此生注定不能如父皇一般娶妻纳妾。
当然,皇后,她仍旧会立;太子,她也终将会有,而且是她亲生亲养。
然而此刻殷玦还不知道,世间万事万物如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她不顾众人反对,强立应黎为后,注定无法如常人一般生子诞女,延绵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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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承袭前朝遗制,自建国伊始,行五日一朝之法。
凡至朝会日,晨钟三响为启,百官须于卯时前抵承天门,轿马在外,解剑于门前,自东向西,依品阶列班待命。
至辰时,文走东,武走西,经两侧掖门步入建章宫前殿丹陛,整衣冠,肃立。
待钟鼓声歇,食二千石以上者入殿内候陛下与太后升座,继而行跪拜大礼,启奏朝事。
上次朝会因皇帝身体不豫而骤然散议,诸事皆未及商议,今日又逢朝会,自卯时起,建章宫周遭便伏着一种紧绷的气息。
殷玦因应黎已是板上钉钉的皇后人选,便决意携他一同上朝。太后都能垂帘听政,皇后又有何不可?
只是二人甫一踏入丹墀之上,殷玦便觉得殿中气氛诡异,不似寻常平静。
宗室子弟以楚王殷启元为首,一字排开立于左侧;武将则聚于大司马韩泰岳身后,眉目肃杀,文臣则是由司徒郭子都打头,端谨如常。而司空大人,告假了。
虽仍是分列皇帝两侧,但这不合礼数。自周代,向来是皇帝坐北朝南,文臣居东,武将为西。
由不得殷玦多思,群臣已山呼万岁,声震庙堂。跪拜礼后,太后先赐起。
韩泰岳与郭子都几乎是同时起身,唯独殷启元双膝仍稳稳跪地,纹丝不动。
太后凤眼一挑,眸光带着一丝冷然,道:“宗正今日可是腿脚不便?张畅,速去扶宗正大人起身。”
电光火石间,殷玦陡悟殷启元之意,忙清声截住:“皇叔请起。”
殷启元闻言,才叩谢皇帝,缓缓起身。其身后宗室子弟则随之垂首叩拜,齐声高喝:“谢陛下。”
太后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也幸好隔着珠帘,众人看不大真切。
应黎却将她神色牢记于心,只待散朝后与殷玦相商。
今日朝会事务繁多,群臣将朝中诸事尽皆上报,由太后或韩泰岳或准或否。
奏:“边军军饷不足。”
大司马韩泰岳裁定:拨款,拨粮。
奏:“掖庭失火;行宫选址。”
太后着人前去修缮,又一言定了行宫建造之事。
这期间,殷玦端坐于御座之上,仿如吉祥物般,形同虚设。
待奏事将毕,朝会将散,殷启元侧身一步跨出队列,站于殿中,拱手奏道:“臣还有本奏,请陛下与太后准奏。”
除却上次皇帝立后一事,殷启元向来不问政事,只在祭祀先帝上颇为尽心。
故此一举,令殷玦微怔,太后眉目紧蹙。
“准。”
珠帘后,太后沉声道。
殷启元不疾不徐,“臣请问太后,我大燕皇后当真是应黎?”
太后瞥了殷玦一眼,随意道:“皇帝心悦应黎,哀家疼爱皇帝,自当随皇帝所愿。”
殷启元点头,“太后所言甚是。”转而问韩泰岳、郭子都,“司马、司徒两位大人,陛下既要立后,可拟定立后大典?可有诏书、宝册?不然,本王又如何将皇后记入宗室玉牒?”
韩泰岳不由得瞪大双眼,脱口道:“你……你莫非要迎应黎入宗庙、拜天地不成?”
若真按祖宗规矩,皇帝与应黎行合卺之礼,昭告天下,大燕第一位男后堂堂正正入玉牒。
殷玦心中一震,太后反应更快!
“荒唐,此等事,你我皆知便可,何苦昭告天下?”
皇帝立后,既婚当亲政,她绝不允许。
殷启元却沉声道:“太后,陛下立后,建中宫,安定国本。礼成后,太后当还政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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