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见蝉鸣

　　早读课的预备铃刚响过，秦岚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教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她站在讲台上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那里的少年正趴在桌上补觉，蓝白校服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疤痕，左眼角那颗朱砂痣在晨光里像颗小小的火星。

　　“许清让，醒醒。”秦岚的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家都停一下，我们调整座位。”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许清让猛地抬头，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那颗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像只受惊的红蝴蝶。他茫然地看向讲台，还没完全从混沌中清醒。

　　秦岚展开手里的座位表，用红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新的座次：“林薇到最后一排，许清让……”她顿了顿，笔尖指向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你搬到江屿白旁边。”

　　“嗡”的一声，许清让感觉脑子里像炸开了锅。他下意识地看向第三排——江屿白正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发梢，镀了层浅金，侧脸的线条冷硬得像被精心打磨过的玉石。而他现在的位置在最后一排，像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堆满了揉成团的草稿纸和没吃完的零食袋。

　　“老师，我……”许清让想找个理由拒绝，比如“我坐最后一排看得清黑板”，或者“我怕打扰江屿白学习”，可话到嘴边却堵成了一团。

　　“别磨蹭。”秦岚敲了敲黑板，“你们俩数学成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正好互补。江屿白，你没意见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屿白身上。他抬眸，视线越过几排课桌，精准地落在许清让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没什么情绪，只是几不可察地颔首：“没意见。”

　　他的声音清冷，像冰块投入湖面，却让许清让的心跳漏了一拍。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有人用胳膊肘撞林薇，挤眉弄眼地说“这波助攻我给满分”。林薇红着脸开始收拾东西，课本摞得整整齐齐，路过许清让桌前时，她小声说：“江屿白很少跟人同桌的，你……好好加油。”

　　许清让的耳朵烫得能煎鸡蛋。他慢吞吞地把桌洞里的东西往外掏，皱巴巴的数学卷子、没盖盖子的笔、半包掉了渣的饼干，还有上次江屿白借他的《数学分析词典》，封面上还留着对方用红笔圈出的重点，字迹清隽得像刻上去的。

　　搬到第三排的短短几步路，却像走了半个世纪。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背上，有好奇，有戏谑，还有女生们隐隐的敌意。江屿白的课桌收拾得像教科书般标准：左边是按科目分类的笔记本，蓝色封皮是数学，绿色是物理；右边是透明笔袋，里面的笔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摆放，连橡皮都切成了规整的长方形。

　　“喏。”江屿白突然推过来一个粉色的卡通桌布，上面印着歪头笑的小熊，“垫着。”

　　许清让看着那明显是女生用的桌布，脸“腾”地红透了，眼角的朱砂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不用，我自己有……”他从书包里翻出张皱巴巴的体育报，上面还有上周篮球赛的比分，刚要铺开，就被江屿白按住了手。

　　对方的指尖微凉，带着点纸张的粗糙感，碰得他像被电流击中，猛地缩回手。“报纸有油墨味，对身体不好。”江屿白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伸手就把桌布铺在了他的桌面上，粉色小熊正好对着许清让的手肘。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笑，许清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把书往桌角推了推，尽量离江屿白远些，可课桌本就不宽，胳膊肘还是时不时会碰到一起。早读课背英语单词时，他盯着单词本上的“abandon”发呆，眼角的余光却总忍不住往旁边瞟——江屿白背单词时会轻轻动嘴唇，睫毛很长，阳光落在上面像撒了把碎金，连呼吸都带着规律的节奏。

　　“‘abandon’后面是什么？”

　　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许清让吓得一哆嗦，笔差点掉在地上。他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光顾着数对方的睫毛了，哪还记得什么单词。

　　江屿白没笑他，只是翻开自己的单词本，用指尖点了点下一个词：“是‘abide’，记住搭配‘abide by’，别总走神。”他的指尖离许清让的手背只有几毫米，温热的气息拂过书页，带着点淡淡的松木香。

　　许清让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他胡乱点头，假装认真记单词，眼角的朱砂痣却因为紧张，红得越发显眼。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张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复杂的函数综合题，粉笔末簌簌落在讲台上。许清让听得昏昏欲睡，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突然感觉胳膊被轻轻碰了一下。他转头，看见江屿白把一张纸条推了过来，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这道题用换元法更简单，设t=√x，转化成二次函数求最值。”

　　他愣了愣，低头重新看题，那些缠绕的根号和指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抬头时，正对上江屿白看过来的目光，对方眼里带着点“算你聪明”的笑意，看得他脸颊发烫，赶紧低下头假装演算，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旁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下课铃刚响，黄毛就吊儿郎当地凑到桌前，故意撞了撞许清让的肩膀：“行啊许哥，居然能跟学神同桌，是不是给秦老师送礼了？”他的目光在粉色桌布上转了圈，笑得不怀好意，“这桌布挺别致啊，跟你这校霸气质有点配不上。”

　　许清让的火气瞬间上来了，攥紧拳头就要站起来，却被江屿白按住了胳膊。对方没看黄毛，只是低头翻着数学笔记，声音冷得像结了冰：“老师安排的座位，有意见可以去办公室提。”

　　黄毛的笑僵在脸上。他不怕许清让的拳头，却有点怵江屿白这股子清冷劲儿，好像多说一句话都是对牛弹琴。他悻悻地“嘁”了一声，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谢了。”许清让低声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以前都是他护着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替他出头了。

　　江屿白没接话，只是从笔袋里拿出支新笔递给他。那是支黑色的按动中性笔，笔杆上印着银色的星轨图案，和他自己用的那支一模一样。“你的笔快没水了，刚才写着写着断墨了。”

　　许清让捏着那支笔，指尖微微发颤。笔杆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暖得他心里发慌。他突然觉得，跟江屿白坐同桌，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至少不用再担心上课被老师点名答不上来题，不用怕黄毛他们在背后嚼舌根，甚至……有点期待接下来的课。

　　只是这心跳怎么总像打鼓似的？他摸了摸左眼角的痣，那里又开始发烫，像有团小火苗在烧。

　　第二节是物理课，李老师在讲台上演示单摆实验，摆球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许清让看得入神，冷不防被江屿白的手肘碰了一下。“看摆长和周期的关系，”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公式是T=2π√(L/g)，记住这个，下午小测会考。”

　　许清让的耳朵又开始发烫，点了点头，假装认真看实验，余光却瞥见江屿白的笔记本上画着精准的单摆示意图，摆线与竖直方向的夹角标注着30度，连摆球的直径都用比例尺标了出来。“你连这个都画？”他忍不住小声问。

　　“画图有助于理解。”江屿白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就像你打架时会先看对方的破绽，一个道理。”

　　许清让被噎了一下，却莫名觉得这个比喻有点贴切。他看着江屿白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上次在天台，对方给他讲动量守恒时，也是这样一笔一划地画图，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像幅安静的画。

　　中午去食堂打饭，许清让刚要往队伍后面站，就被江屿白拉到了前面。“秦老师说让我盯着你吃饭，别总啃面包。”对方的理由冠冕堂皇，却把他往窗口推了推，“今天有糖醋排骨，多打两份。”

　　打饭阿姨看着他们，笑着说：“小江同学，这是你弟弟啊？跟你一样俊，就是这眼角的痣长得真特别。”

　　许清让的脸瞬间红了，刚想解释“不是弟弟”，江屿白已经付了钱，把餐盘塞到他手里：“快吃，下午要小测。”他的餐盘里只有青菜和米饭，而许清让的盘子里堆着满满当当的排骨，酱汁红亮得晃眼。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排骨上，泛着油光。许清让埋头扒饭，感觉周围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来扫去。“他们都在看我们。”他含糊地说。

　　“嗯。”江屿白应了一声，夹了块排骨放进他碗里，“快吃，凉了不好吃。”

　　许清让看着碗里的排骨，突然想起奶奶说的“情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又有点甜。他偷偷抬眼，看见江屿白正低头吃饭，阳光落在他的发顶，像镀了层金，侧脸的线条柔和了许多，不再像平时那么冷硬。

　　下午的物理小测，许清让居然顺利答完了所有题，连最后那道单摆周期的计算题都没出错。交卷时，他看见江屿白站在讲台旁，目光在他的卷子上停留了几秒，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

　　放学时，许清让收拾书包，发现桌洞里多了个东西——是包崭新的纸巾，包装上印着和桌布一样的小熊图案。他转头看江屿白，对方正背着书包往外走，白色校服的后摆在夕阳里轻轻晃动。

　　“喂，这是你的吧？”许清让追上去，把纸巾递给他。

　　江屿白回头，看了眼纸巾，淡淡道：“给你的，擦桌子用。”

　　“我不用……”

　　“总不能让小熊一直看着你那堆饼干渣。”江屿白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转身走进了人群。

　　许清让捏着那包纸巾，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左眼角的朱砂痣在余晖里泛着红，像颗藏在睫毛下的星。他突然觉得，这张曾经让他坐立难安的课桌，这个离江屿白只有一臂之遥的位置，好像没那么糟糕了。

　　至少，在这里，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松木香，能在走神时被轻轻碰一下胳膊，能收到印着小熊图案的桌布和纸巾，能看到高冷学神不为人知的温柔。

　　也许，有些距离的靠近，就像这次换座位一样，看似突然，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悄悄变得顺理成章。就像那颗从小就有的朱砂痣，以前只觉得是颗普通的痣，直到遇见江屿白，才发现它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红得发烫，亮得像星。

　　晚自习时，许清让坐在那张铺着小熊桌布的课桌前，第一次没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翻开数学笔记，上面还留着江屿白中午帮他标注的重点，字迹清秀得像刻在纸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笔记上，也落在他左眼角的痣上，像撒了把碎银。

　　他突然期待起明天的课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