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梯·女子拜相

　　推开院门，就看见阿爹正坐在堂屋门口的小板凳上，就着明亮的日光，专注地用刨子刨平一块厚实的木板，木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木头清香。

　　“阿爹，我回来了。”谢明昭扬了扬手中的鱼。

　　谢蕴闻声抬起头，看到女儿手里的鱼，有些惊讶：“阿辞，哪来的鱼？”

　　“是水生哥给的。”谢明昭一边解释，一边快步走向灶房，“我在河边看打鱼，水生哥正好收网，就给了我两条，说让咱们尝尝鲜。”

　　灶房里，秦梅正在灶台前忙活，准备热一下早上特意留出来的几个野菜饼当午饭。听到动静，她转过头，看到女儿提着鱼进来，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道：“你水生哥有心了，一直都挺照顾咱们家的，以后咱们有好东西了，也送给你村长伯伯家尝尝。”

　　“嗯，听娘的。”谢明昭走到墙角一个闲置的小木桶旁，把两条鲫鱼小心地放进去，然后拿起葫芦瓢，从旁边的大水缸里舀了两瓢清水，缓缓倒进桶里。清水漫过鱼身，两条原本有些蔫蔫的鱼得了水，立刻又精神了些，尾巴轻轻摆动起来。

　　“娘，先养着吧，等阿奶和小姑回来再弄。”

　　“行，先养着。”秦梅点头，看见女儿放下瓢似乎想帮忙烧火，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就热几个饼子，用不着你帮忙。你去院子里陪你阿爹说会儿话，他一个人做活也闷。”

　　谢明昭被娘亲赶了出来，站在院子里。她左右看了看，没发现谢澜和谢屹的身影，便开口询问：“阿爹，澜儿和阿屹呢？”

　　谢蕴正用砂纸细细打磨着刚刨好的木板边缘，头也没抬地应道：“两个小家伙早上醒得早，玩闹了一阵，半晌午就困得不行，你娘刚哄他们回屋睡下了。”

　　“哦。”谢明昭应了一声，目光被阿爹手中的活计吸引了。那张木桌的主框架已经成型，四根粗壮结实的桌腿稳稳立着，桌面的大板也拼合得严丝合缝，正等着最后的打磨和上漆。旁边的小凳子上，还放着一些零散的、打磨光滑的小木块和木楔子。

　　她好奇地凑近了些，蹲在谢蕴旁边，看着那些精巧的小部件：“阿爹，这些小木块是做什么用的？还有这些楔子？”

　　谢蕴见女儿感兴趣，脸上露出笑容，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耐心地解释道：“这些小木块，是要嵌到桌腿和桌面连接的地方，叫‘角码’，能加固，让桌子更稳当，用多少年都不会晃。这些楔子，是用来打榫卯眼的。”

　　他拿起一个做好的榫头和一个对应的卯眼部件，比划着给谢明昭看，“你看，把这个榫头凸出来的部分对准卯眼凹进去的部分，用楔子轻轻敲进去，咔嚓一下，就咬死了，比用钉子牢靠多了，还好看，这是老手艺了。”

　　谢明昭听得津津有味，她虽然前世不是木匠，但也懂得榫卯结构是传统木工的精髓。

　　她看着阿爹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灵巧的手，熟练地打磨着每一个部件，每一个边角都处理得圆润光滑，没有丝毫毛刺，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敬佩之情。阿爹的手艺，是真的好，即使在腿疾困扰下，做出来的东西依然透着匠人的用心和扎实。

　　“阿爹，做这样一张桌子，大概要多久啊？”

　　“嗯……如果腿脚利索，专心做，两三天就能成。”谢蕴手上不停，语气平和，“现在嘛，慢点，得个三四天吧。不过不急，慢工出细活。”

　　“那……一张这样的桌子，能卖多少钱？”

　　谢蕴想了想：“看木料好坏和做工。像这张，用的不是啥好木料，但胜在结实耐用，做工也细致，卖给村里人或者小铺子，大概能卖个一百五十文到两百文吧。”

　　谢明昭听后在心里默算，阿爹要辛辛苦苦做好几天，才能赚到昨天卖菜饼一天的收入。这让她更深刻地体会到，靠纯手艺赚钱的艰难和缓慢，也更加坚定了她要尽快靠“秘方”赚快钱的念头。

　　父女俩就这样在院子里，一个专注地打磨、讲解，一个认真地听。话题围绕着木料的选择、工具的保养、不同榫卯的用途。

　　谢明昭努力吸收着阿爹讲解的知识，偶尔提出一两个显得有点“超纲”但又在孩童好奇范围内的好问题，引得谢蕴眼中异彩连连，越发觉得女儿这“开智”开得实在惊人，讲得也更加细致。

　　直到秦梅的声音从灶房门口传来：“当家的，阿辞，饭热好了，快来吃饭吧！”

　　谢蕴这才放下手中的砂纸和木块，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笑着对谢明昭说：“走，吃饭去。下午阿爹再给你看怎么装那些小角码。”

　　“嗯！”谢明昭应着，站起身，和阿爹一起走进堂屋。

　　简单的饭菜已经摆在了那张旧八仙桌上，温热的野菜饼，一小碟咸菜，还有三碗糙米粥。

　　饭桌上，秦氏问了问谢明昭在河边看到的情形，谢明昭简单说了说。

　　谢蕴则想着下午的活计，一家三口安静地享受着午饭的温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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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小院，阳光正好。谢明昭带着谢澜和谢屹，在院子里用大木盆清洗上午挖回来的野菜。谢澜学着阿姐的样子，小手笨拙地搓着荠菜根上的泥，弄得水花四溅。

　　谢屹则安静地挑拣着马齿苋的嫩叶，神情专注。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氏和谢慧挑着空担子回来了，脸上带着汗水和喜色。

　　“阿奶！小姑！你们回来啦！”谢澜第一个欢呼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王氏放下担子，抹了把汗，声音洪亮，“生意好得很，一百五十个饼，不到晌午就卖光了。”

　　秦梅闻声从屋里出来，脸上也露出笑容：“那可太好了，快进屋喝口水，坐着歇歇。”

　　谢慧笑着接口，放下空篮子，“就是……今天码头多了好几家也卖菜饼的。”

　　王氏虽然高兴，但毕竟上了年纪，又走了远路挑担子，确实有点乏了。她没推辞，和谢慧一起走到堂屋门口，在谢蕴递过来的小凳子上坐下，接过儿媳递来的水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这才舒了口气：“不怕，咱凭真材实料，各凭本事卖，咱们的饼放了鸡蛋，香。明天还做一百五十个，让那些眼热的看看。”

　　谢明昭听着，心里也为生意好而高兴，但同时也意识到，卖菜饼的竞争加剧，利润空间就会被压缩。她拧干洗好的野菜，对秦梅道：“娘，野菜洗好了，我带着澜儿和阿屹去村里转转。”

　　“行，别跑远了，早点回来。”秦梅点头应允。

　　谢明昭一手牵着谢澜，一手招呼着谢屹，三个小家伙便溜达出了院门。她本意是带弟妹随便走走，可不知不觉，脚步又像被什么牵引着似的，走到了祠堂附近那间“明理堂”外。

　　熟悉的读书声再次从窗棂里飘出来，依旧是那抑扬顿挫的《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谢澜仰着小脑袋听着，小脸上满是好奇，她扯了扯谢明昭的衣角：“阿姐，里面念的是什么呀？澜儿听不懂。”

　　“是在念书，叫《千字文》。”谢明昭轻声解释。

　　“那阿姐你会念吗？”谢澜天真地问，“阿姐这么聪明，肯定会的吧？”

　　谢明昭看着小妹崇拜的眼神，又听着里面清晰的诵读声，那早已熟知的文字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她微微一笑，也没多想，便顺着那窗内传来的节奏，轻声地背诵起来：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她背得流畅自然，字正腔圆，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从未正式进过学堂的女童。

　　“谁在外面？”一个略显低沉、带着诧异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明昭的背诵戛然而止。只见明理堂的门被推开，堂叔谢允走了出来。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立刻锁定了站在墙根下的谢明昭姐弟三人。

　　谢允看着谢明昭，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缓步走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才迟疑地开口：“阿辞？刚才……是你在背诵？”

　　谢明昭心里咯噔一下，暗叫大意了。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点头，尽量表现得像个记性好、胆子大的孩子：“嗯……堂叔，是我背的。”

　　“你……你如何会背？”谢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探究，他实在无法相信一个没上过学的女童能背得如此流利。

　　谢明昭定了定神，迎着谢允审视的目光，坦然回答：“堂叔，我……我就是每次偷偷跑到这里来听。大概……大概听了几次？每次听的时候，就跟着里面的哥哥弟弟，在心里默默念，慢慢就记住了。”

　　“听了几次就能背得如此纯熟？”谢允眼中的震惊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浓了。他教的学生里，听了十几遍还背不下来的大有人在。他看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眼神却异常清亮的侄女，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了她的不同寻常。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最终，他深深地看了谢明昭一眼，语气复杂地问了一句：“阿辞，你……可想读书识字？”这句话问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谢明昭心头猛地一跳，她强压下激动，用力点了点头，“想，堂叔，我很想读书识字。”

　　谢允看着她眼中那簇毫不作伪的渴望火焰，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颔首，又看了她一眼，便转身默默走回了明理堂。

　　谢明昭看着堂叔消失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读书这条路，是不是又近了一步？

　　“阿姐，堂叔走了。”谢澜拉了拉她的袖子。

　　“嗯，咱们也回家吧。”谢明昭收回思绪，牵着弟妹往回走。快到家时，她才想起那两条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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