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风铃寂静无声

　　莫音看着老人的举动，回想了一下，意识到一件事儿：这个被商三唤做小翊的少年，第一次见面那天就没开过口，今天，也是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顶多就是用眼神做个示意。
　　辛大同看看商裴翊，问商三：“三叔儿，这孩子是……”
　　商三“哼”了一声：“这是我们老大家里留下来的，叫裴翊。我正八经儿的大重孙子。别的都好，就是不大爱说话，太闷了。”
　　老人嘴里不停埋怨，可任谁都能听出来那话里话外的宠爱。
　　商三的长子当年被处决，老人带着孙子逃了出去，孙子索性娶了个M国媳妇，生下了商裴翊。对于商三而言，这是正经八百的长房曾孙，从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这商裴翊，小时候圆圆胖胖地，是个话痨，一口一个太爷爷，哄得老头儿找不着北。谁知道越大越闷，轻易不张嘴说话，尤其是父母双双离世之后，已经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商三看着这个大曾孙，想着早逝的儿子，心里更是疼得厉害，恨不得走到哪带到哪。
　　听老人提起了大儿子，辛大同、赵红梅二人怕老人伤心，赶紧打岔，聊起村里的小学。
　　商三直摇头，“大同，不是我说，就村里的这几个老师，唉，哪有个真心愿意好好在这教书的？全都是惦记着在这熬几年资历，好赶紧调走，到城里好学校去。拿咱们这山里的孩子当什么了？”
　　辛大同一拍大腿，“可不是嘛。都是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的学生到这来当老师，过个三五年，人家有经验了，也该调走了。这不是拿咱们的孩子练手嘛！”
　　赵红梅接过话：“你也不能怪咱这山沟沟里留不住人，谁家的娃谁不心疼。就咱这山里，都五月了，河里冰还没化呢，到了十月，就冷成啥了。大冬天的，也没个暖气，你让人家城里的娃到咱们这受罪，人家是不愿意来。”
　　商三用手里的扇子点点自己的重孙子：“商裴翊，太爷爷告诉你啊，你打从落生就是在蜜罐里头长大的。看看村里头这些孩子都吃的啥，用的啥，将来你要是敢做些个对不起良心，对不起乡亲的事儿，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商裴翊居然难得地开口说了话：“太爷爷，您放心吧。”
　　商三的老脸都乐开了花。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聊天，两个小不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莫音身边听着。时间长了，孩子多少有点坐不住，却也没像一般人家的孩子似的屁股底下长了草，而且规规矩矩地绝不乱碰。那盘子的零食，山里的孩子别说是吃，见都没见过，俩小的硬是看得眼里冒火也不主动伸手。
　　商三见了，心里暗暗点头，两个小家伙的家教真是不错。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辛大同和赵红梅怕老人身体吃不消，八十多岁多奔九十的人，身体再好，也容易累。
　　几个人起身告辞，辛大同说道：“三叔儿，回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咱们这山里头不比山外头条件好，可是空气新鲜，饭菜也香。今儿说话时候也不短了，您赶紧歇会儿，我们就回去了。”
　　商三不乐意了，拽着辛大同不让走：“大同，你不许走，中午就跟我这吃了，你得陪我喝两盅。”
　　冲商裴翊就说：“小翊，给小朱打个电话，买几个硬菜给送过来。”
　　又对赵红梅说道：“大同媳妇儿，你呀跟莫音家去，上园子里头给我摘点新鲜菜过来，给我炒了。”
　　赵红梅笑着应了，和莫音去园子摘了一大兜子的黄瓜、豆角、西红柿、茄子，回来之后洗洗手，进厨房做饭去了。
　　商三又支使商裴翊，“小翊，弟弟妹妹就交给你带了。”又对莫言、莫语说道：“去，找小翊哥哥玩去，小翊哥哥那有好玩的。”
　　辛大同在旁边乐了，商裴翊脸上一僵，只能点头。
　　他不爱说话，平时板着脸，特别严肃。家里的弟弟妹妹们都怕他，不敢找他玩。
　　今天这俩萝卜头儿，要怎么带？
　　小丫头却不怕她，拉拉他衣角，仰脸看着他，说：“小翊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才刚六岁的小不点，说话还还带着奶味儿。
　　商裴翊脸上更僵了。
　　这好看说的是他？
　　小丫头又拉拉他衣角：“小翊哥哥，你抱抱我好不好？”
　　商裴翊无语地看着莫语，他还是第一次碰到敢开口让他抱抱的孩子。
　　商裴翊个子太高，小丫头仰头看着她有点儿费劲儿，一脸地期盼。
　　商裴翊瞪着小丫头，小丫头也睁着两只黑亮亮的大圆眼睛看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
　　莫言就在旁边瞪着两只大眼睛看他们俩。
　　三个孩子就这么互相看了好半天，商裴翊彻底败下阵来。
　　一弯腰，商裴翊两只手放在小丫头的腋下，把小丫头从地上掐起来，举在自己眼前。
　　小丫头悬空在商裴翊面前，也不嫌姿势别扭，眼睛都笑弯了。伸出小手就朝商裴翊脸上够，小短胳膊够不着，使劲地往前曳，嘴里还说：“小翊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妞妞喜欢你。”曳着小身子，探着脖子，小嘴巴使劲撅起来，想去亲商裴翊的脸。
　　结果商裴翊胳膊太长，够不着。
　　小丫头急了，踢腾着两只小脚丫子：“小翊哥哥，你让我亲亲你嘛！”
　　商裴翊脸都黑了。
　　商三看着自己孙子吃瘪，笑的直发颤。
　　正好赵红梅端着盘子出来，看见被商裴翊掐在手里的小丫头，又是好笑又有点心疼。忙把手里的盘子放下，把小丫头接过来抱在怀里，对商裴翊说道：“不是这么抱孩子的，她会不舒服。”
　　小丫头还没死心呢，“姥姥，小翊哥哥长的好看，妞妞要亲亲小翊哥哥。”
　　赵红梅和辛大同也憋不住了，几个人一起大笑出来。
　　商裴翊看几个大人笑得肆无忌惮，自己又不能说什么，脸色那叫一个臭。
　　忽然，他感觉衣角又被人拽了拽。
　　一低头，只见莫言手里拉着他的衣角，鼓了半天的勇气，才小声说道：“小翊哥哥，你也抱抱我行吗？”
　　商裴翊好想抬脚把莫言踹出去。
　　今天这一个两个的都怎么回事？
　　商裴翊的脸色实在太难看，莫言被吓到了。
　　莫言因为出生之后的身体残疾，被讽刺，被嘲笑，被丢弃，他小小的心灵，从小就被自卑和怯懦充塞。
　　爸爸早就死了，妈妈把他丢掉了，周围人的眼里，他是个没用的废物。莫音没嫌弃他，把他捡回了家，他是感激的，可也是那种小心翼翼的感激。
　　他不敢多说话，不敢多吃饭，路都不敢多走。
　　他害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被莫音再次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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