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间带事件

　　六点时天边还缀着一层金色，十分固执的不肯离开，天空一条灰蓝色和暖橙色的交界，慢慢的交界线也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太阳就彻底落下去。
　　霍宣和谈殊来的早，但他们没有占据前排的位置，反而挑了最后排最角落两个靠着几棵树的位置，夜色笼罩下，坐在那个位置的人几乎没人能看清他们在干什么。
　　一开始霍宣选这个位置，是真的没想干什么。
　　和放电影的工作人员聊天时，那个人告诉他们，今天放的电影叫《风过山岗》，是部乡村爱情片，霍宣一听这名字和片类就对电影失去了兴趣，其实说起来他本来就对电影不太感冒，不过谈殊喜欢，聊天时他听的很认真。
　　这种露天电影一般不太能吸引到人，来这里看的也多半是老人妇女和些半大孩子，会场一度十分吵闹，嗑瓜子聊天层出不穷，有个顽皮的男孩拿着水枪跑过去的时候撞到了谈殊的腿，霍宣拉着小孩子的胳膊，道歉了才给他离开。
　　“你要是看着看着不喜欢了和我说一声，咱们就回去。”
　　霍宣说完这句话时，工作人员也终于出声让大家安静，天色黑透，幕布亮起来，片头广告过去，四个大字映在幕布上，霍宣看完片头下了个结论。
　　肯定是老片子了，画质不太行。
　　荧幕中的人物和景色一个接一个出场，画面是灰色的，山上蒙着一层雾，一辆汽车自远处而来，慢慢停在村口，有人从车上下来，有人在村口迎接，霍宣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脸。
　　画质真的好糊，霍宣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不过看到这里，这部电影貌似还不错，应该不是工作人员说的什么乡村爱情，霍宣扭来扭去，总觉得哪种姿势都不太舒服，最后干脆把椅子一撂，坐地上，靠着身后的树。
　　“你干嘛？”谈殊忍不住转头看他。
　　“坐椅子不舒服，你不觉得么？”霍宣扭了扭，把手枕在脑后，“你要不要坐地上，这里有草，不硌屁股。”
　　说完霍宣邀请一般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谈殊只犹豫了一秒就坐过去了，虽然面前都是人，但他们的位置距离大部队远，在这说话都没人能听见，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画面。
　　霍宣往谈殊那边凑了凑，咳嗽一声，问他：“你之前看过这个电影么？”
　　“没有。”谈殊摇头，注意到霍宣的动作后也没有挪开，只是把撑在身后的手收回来一只。
　　“这样啊，我还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电影讲了什么呢。”霍宣又悄悄转头看了谈殊的一眼，周围太黑，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除了呼吸和悉悉索索的动静很清晰。
　　这么看了一会，霍宣不太高涨的热情也消耗完了，开始百无聊赖的转头往周边打量，算上这次，他们只来过这个镇子三次，对这里并不熟悉，甚至是陌生，所以霍宣看的认真，从天空的星星看到远处的群山，那些磕着瓜子认真看电影的人，还有一幢幢差不多高的房屋，这里尘土飞扬，干燥又空旷，霍宣转头，视线又回到谈殊身上。
　　电影男女主角的初次见面很青涩，女主角是个来到农村寻找传统刺绣工艺的画家，男主角是本地人，大学毕业，回到老家成了村官。
　　漫山的油菜花，清晨升起的炊烟，画家第一次走在四通八达的羊肠小道，一个不小心就跌在田里，等站起来时就看见走在村民前面的村官正往她这边而来。
　　谈殊微微倾身，看的很认真，这部电影的导演他没听说过，演员似乎也没见过，但他喜欢这几分钟里电影呈现的感觉，让人觉得舒服。
　　黑暗的环境下，霍宣拿出手机，对着谈殊的侧脸拍了张照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映着光的眼睛，他欣赏了一下，发现谈殊看过来了。
　　“你拍什么？”
　　“没什么。”霍宣收起手机，犹豫一会，又往谈殊那边靠了点。
　　谈殊还是没躲，但注意力已经从电影中分散了。
　　“羌绣是什么啊？”
　　霍宣好不容易集中注意力看了个片段，看见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东西，干脆往谈殊身上贴，凑在他耳朵旁边问他。
　　谈殊投过来一个眼刀。
　　“你能不能过去一点，你不热么？”
　　“不热。”霍宣特别无赖，“所以羌绣是什么？”
　　“就是一种刺绣。”谈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霍宣也不是真的想问，就是想找点话题和谈殊聊天，他现在几乎和谈殊贴在一起，大腿的布料摩挲着，夜里面有细微的声音也能被捕捉到，还有一阵特别快的心跳声。
　　一阵异样的感觉攀上来，霍宣看见谈殊搭在腿上捏着手机的右手，有些不太开心，拍拍手站起来。
　　“你干嘛。”
　　霍宣俯身看着他：“我去买点饮料和吃的，你要什么？”
　　距离骤然拉进，谈殊不太自然的歪头：“随便。”
　　霍宣啧了一声，直起身走了。
　　旁边的超市这个时候依旧灯火通明，霍宣转了一圈，拿了两瓶啤酒，几袋薯片，结完账往回走。
　　离开超市一段路后，身后的灯火就远了，广场唯一的光源变成播放电影的幕布，一帧一帧跳过去的光影之间，霍宣走的很慢，认真看着坐在树下的谈殊。
　　他这会甚至看不清谈殊的脸，但是心跳却是越来越快，要冲出心脏一般，手脚爬过数不清的蚂蚁，他紧了紧手里的塑料袋，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来了？”他坐下的时候谈殊转头看了他一眼，注意到塑料袋里的罐装啤酒，谈殊皱眉，“你要喝酒？”
　　霍宣一愣：“不可以？”
　　“你喝醉了怎么办，我不会开摩托。”
　　“喝不醉，这才哪到哪。”霍宣失笑，递过去一瓶啤酒，谈殊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啤酒是冰镇过的，暴露在空气中之后瓶身黏上水汽，摸上去冰冰凉凉，刚好谈殊也渴了，打开拉环，刺啦一声，液体从瓶口冒出来，带着气泡，还有浓郁的小麦啤酒的味道，把这一方空气酿的沉醉。
　　霍宣偏头看他一眼，喝一口，又看一眼，超市啤酒不算辣，甚至没有外公家里的辣，却是直直刺着神经，霍宣喝下去大半瓶，太阳穴跳了一会，易拉罐被放在腿边，霍宣把手撑在身后，看见谈殊也放下啤酒，眼神又回到电影上。
　　电影画面终于变得鲜亮起来，颜色逐渐丰富，女主寻找到了村里唯一还会羌绣的老奶奶，门帘上的花团色彩鲜艳图案精致，女主细细摩挲着，在请求屋里的奶奶教自己羌绣时却被无情拒绝。
　　老人家看上去很和蔼，但说的话不留情面：“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现在要学羌绣，过不了三天，新鲜阵没了，收拾东西回到城里继续上班。我一把老骨头了，教不了你。”
　　霍宣喉结滑动，他一直在盯着谈殊，从谈殊的眼睛看到鼻梁，嘴唇，下巴，脖颈，视线继续往下，霍宣才看到，谈殊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又放了回去，和自己的手挨的很近。
　　他一时连呼吸都放轻了，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心里的想法不间断的往外冒，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蝉，鸣叫跳动，搅的他神志不清。
　　霍宣吐出口气，偏过头时，左手往旁边移动，两厘米，一厘米，距离逐渐缩小的同时，他的小指往旁边探去，终于触摸到另一个人的皮肤。
　　心跳如野火燎原，两人都愣住了，霍宣觉得耳边只剩下风声和谈殊加快的呼吸，他继续往前摩挲，在察觉到谈殊退缩的动作时又停住。
　　他会直接离开么，霍宣觉得这辈子没这么紧张过，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自己先退开时，他发现谈殊又不动了。
　　霍宣眼睛蓦的睁大，有些紧张，激动，更多的喜悦，也不知道喜悦个什么劲，满的溢出来的喜悦让他胆子大起来，他屏住呼吸，不再磨磨蹭蹭，手继续往前，一整个盖在谈殊手背上，然后缓慢的收缩，把谈殊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这一整个过程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一分钟都不到，两人之间还是原来那个距离，但是放在身旁的手却已经紧紧贴在一起。
　　霍宣躁动的心跳平缓下来的时候，他终于敢偏头去看谈殊，发现这家伙竟然还在认真看着电影，连眼睛都没动一下，霍宣有些不爽，挪了挪屁股想要靠近谈殊的时候，谈殊半边身子都麻了，有些受不了，转身往后撤了一下，瞪着霍宣：“你干嘛？”
　　“你……”
　　霍宣原本想说你为什么可以如此淡定，但他看见一闪而过的亮光打在谈殊耳朵上，是红的，比之前在山上他压着谈殊时还红，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谈殊常年冰凉的手此刻是滚烫的，喉结动了一下。
　　他在咽口水，他在紧张。
　　这个认知让霍宣有些兴奋，谈殊紧张，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任由他握着，注意到谈殊想要转回去，霍宣直接抬起右手捧住他的脸，兴奋的单膝跪坐着，声音却很低：“先别。”
　　“你……”谈殊有些受不了，看着霍宣逐渐发亮的眼睛，觉得自己就像被猎人抓住的猎物，他想反抗，却忍不住遵从心意臣服。
　　霍宣靠近他，谈殊一下闭上眼，感受到霍宣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浅尝即止，谈殊睁眼的时候，霍宣已经退回去了，还是原来那个动作看着他：“好了。”
　　“我……”
　　“看电影吧。”霍宣坐了回去，除了手还牵在一起，似乎一切没什么变化。
　　谈殊彻底愣了，这个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咬咬牙，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只能回头，眼神放在幕布上，心思却早已飞远，电影后面讲了什么完全看不进去，霍宣的存在感太强了，何况这个人还牵着他的手。
　　谈殊尝试了一下，想把手抽回来，但没成功，因为霍宣用力握紧了。
　　“牵一下吧。”霍宣说，“行么？”
　　“你不是牵着，问我干什么。”谈殊声音冷酷，霍宣却听出来他语气里的颤抖。
　　“我不是怕你不愿意嘛。”霍宣轻轻笑着，又怕谈殊不高兴，赶紧敛了笑意。
　　谈殊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张嘴反驳他：“你哪里看出来的我不愿意。”
　　霍宣没说他刚刚要抽手的动作，勾起嘴角应和他，半响才出声：“谈殊。”
　　“嗯。”声音依旧冷酷。
　　“你脸，挺软的。”霍宣舔了舔嘴唇，他不是想逗谈殊，只是实话实说，刚刚亲那一下，谈殊的脸凉凉的，很软，好像还有些甜，霍宣也不确定，如果让他再亲一下，应该能尝出来。
　　听到这句话的谈殊彻底坐不住了，他左手抓了抓地上的草，又松手，把啤酒拿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不能怂，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怂。
　　“你……”霍宣愣了，“你喝这么急干什……”
　　后半句话堵在喉咙里，谈殊喝完酒，砰的一声，十分霸气的把易拉罐放在一边，转身扯着霍宣的衣领，一口亲在他侧脸上，动作快的霍宣都没反应过来谈殊就已经退回去了，盯着电影，给了一句评价：“你脸也软。”
　　谈殊亲的很快，还用了力，两个人更像撞在一起，他亲的位置也靠近霍宣的嘴，两个人的唇角好像是碰了一下，霍宣被亲的那一半脸都麻了。
　　他抬手摸了摸，脸上余温未消，还有些湿湿的，是谈殊嘴角的啤酒，他发出一阵短促的低笑，自己也没想到说完那句话还能收到这样的回应，有些……太值了。
　　电影一直放到晚上九点，女主在男主的帮助下终于获得了奶奶的认可，成为她的徒弟，搬到了奶奶家里开始学习羌绣，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这个老奶奶就是男主的外婆，当年男主的妈妈放弃了刺绣手艺，跟着一个外地来的男人走了，母女关系彻底决裂，几年后她却带着男主回到这个地方，那个男人抛弃了她们母子，外婆和她们也从不来往，几年前男主妈妈因病去世，外婆也从来没去看过。
　　因为女主，外婆和男主修复了关系，女主也和男主走到了一起，他们一起把羌绣传承下去，让更多人看到了这个地方，也让更多人看到了这项濒临失传的手艺。
　　临到结尾，霍宣把身边的垃圾都收拾一下，和谈殊一起离开，他们的摩托就停在广场旁边，霍宣扔了垃圾，跨上摩托，启动后转头看着踌躇的谈殊有些不解：“上来啊。”
　　“哦。”谈殊应了一声，坐上摩托，动作僵硬的揪着霍宣衣角：“可以了，走吧。”
　　霍宣脚撑在地上，没走，偏头看了谈殊一眼。
　　“干嘛？”谈殊捏的更紧，无所适从的往后缩了缩。
　　“怎么还往后缩。”霍宣皱眉，“你抱着我啊。”
　　谈殊瞪大眼睛：“你有病吧，赶紧走。”
　　明明来的时候还抱的，霍宣啧了一声，但还是很听话的收回腿，轰一声，摩托离开广场，霍宣特意加快了速度，四周已经彻底黑下去，安全起见他应该开慢一点，但就是执拗的想让谈殊抱着他。
　　“能不能慢点！”谈殊喊他，“我腿都麻了。”
　　霍宣叹了口气，不太能拒绝谈殊的要求，虽然他确实很想谈殊抱他，但还是慢慢减速，寂静的山路上噪音由远及近，在一个极速的拐弯路口，谈殊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然后往前抱住霍宣。
　　背上传来温度，霍宣没忍住笑起来。
　　他笑的肌肉颤了颤，谈殊能感受到，开口就是威胁：“不准笑。”
　　“好。”霍宣趁机摸了一把腰上的手。
　　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十点半，谈殊和霍宣一起把摩托推到院子里，关了院门，对着叫个不停的不知道嘘了一声，然后轻手轻脚的上楼。
　　月亮挂的挺高的，谈殊偏头看了一眼，开门进房间，翻找睡衣的时候听见房间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他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身后的人抱了个满怀。
　　“今天，你亲我，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霍宣额头靠在谈殊肩上，第一次以这样的姿势抱着谈殊，青涩又直白。
　　“你想的什么意思。”谈殊闭了闭眼，拍拍他的手，“你要不先去洗个澡，冷静冷静。”
　　“我现在很冷静。”霍宣说话的气息吐在他皮肤上，谈殊抖了一下。
　　“真的。”放在平时，谈殊绝对要因为这一抖被霍宣嘲笑逗弄，但今天没有，霍宣只是微微偏开毫厘，“从牵你的手到现在，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也知道，你就是嘴硬。”
　　被人直白的拆穿那层伪装，谈殊有些难堪，但更多的是妥协，知道不知道的，好像没什么所谓，至少现在他们不需要考虑太多，至少霍宣说他是冷静的。
　　“嗯，我知道了。”谈殊带着一阵无奈的笑，“那你能放开我了么？我要去洗澡。”
　　“你知道什么了？”霍宣却并不打算就此揭过。
　　“就是……就是知道了。”谈殊难以启齿。
　　“知道我喜欢你了？”霍宣替他把他说不出口的话说出来。
　　“对对对。”谈殊头皮发麻。
　　“还有呢？”
　　“还有什么？”谈殊抬头，莫名其妙。
　　“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霍宣忍不住放开他，让他转过来看着自己。
　　“这个也……知道了。”谈殊别过头，眼神飘忽不定。
　　听他这么说，霍宣勾唇一笑，抬手摩挲着他的脸颊皮肤，谈殊愣愣的抬头看他，眼睛清亮。
　　“那你明天不会又不承认吧。”
　　“不会。”
　　“那你要一直记住你今晚说的话。”
　　“嗯。”
　　“那我们一起洗澡吧。”
　　谈殊原本还发着愣，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清醒了，他看着霍宣恶作剧一般的眼神恼羞成怒，一拳打在霍宣肚子上。
　　“有病啊，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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