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晚风与蝉鸣

　　七月的风裹着暑气，把梧桐树叶吹得蔫头耷脑。江熠蹲在老槐树下，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查分页面上的数字像串会跳的精灵，物理那一栏的分数红得晃眼，比他预估的高出了整整二十分。

　　“怎么样？”林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手里拎着个冰镇西瓜，额头上渗着薄汗，校服领口被汗水洇出深色的痕迹。

　　江熠猛地站起来，手机差点脱手掉在地上：“过了！我过一本线了！”

　　林溪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阳光点燃的星辰：“真的？”他凑过来看手机屏幕，指尖不小心碰到江熠的手背，带着西瓜皮的凉意，“太好了。”

　　“你呢？查了吗？”江熠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力道大得差点把西瓜晃掉。

　　“查了，”林溪的嘴角弯着浅浅的弧度，“报的那所大学，稳了。”

　　两人站在老槐树下，蝉鸣在耳边炸开，却觉得比任何赞歌都动听。江熠忽然想起高三最后那几个月，两人在教室学到深夜，林溪的错题本被他翻得卷了边，他的物理试卷上，写满了林溪用红笔标注的重点，像片热闹的小森林。

　　“去吃西瓜！”江熠抢过林溪手里的西瓜，往他家的修车铺跑，“今天我请客，买最大的！”

　　林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被公式和试卷填满的日子，因为有了这个人，连蝉鸣都变得温柔起来。

　　修车铺的卷闸门半开着，林爸爸正在给一辆旧自行车补胎，胶水的味道混着机油味，在闷热的空气里弥漫。看到他们进来，林爸爸直起身笑了：“看你们俩的样子，是有好消息？”

　　“叔，我过一本线了！”江熠举着手机炫耀，像只得了奖状的小孔雀。

　　“好小子！”林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晃了晃，“多亏小溪帮你，回头叔请你吃大餐。”

　　“叔，林溪也考上了，就是他报的那所名牌大学！”江熠又补充道，比自己考上还开心。

　　林妈妈从里屋端出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看着就甜：“快吃快吃，解暑。”她往林溪手里塞了块最大的，“我们家小溪啊，从小就懂事，知道自己要啥，不像别的孩子瞎玩。”

　　林溪的脸有点红，把西瓜往江熠手里塞了塞：“你吃。”

　　江熠咬了一大口，甜汁顺着下巴往下淌，心里却比西瓜还甜。他看着林溪低头吃西瓜的样子，忽然想起第一次在修车铺见到他的场景——他蹲在地上帮人拧链条，手指上沾着油污，额头上渗着汗，却笑得比阳光还干净。

　　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是个难得的阴天。江熠是被快递员的电话吵醒的，穿着拖鞋就往楼下跑，信封上印着他报的那所大学的校徽，烫金的字体在阴天下依旧闪着光。

　　他没回家，直接往林溪家跑。家属院的梧桐树下，林溪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捏着封信，信封上的校徽比他的更精致，是那所全国闻名的重点大学。

　　“来了？”林溪抬头看他，眼睛里的光比信封上的烫金还亮。

　　“你也收到了？”江熠在他身边坐下，把自己的通知书递过去，“看看，是不是特气派？”

　　林溪接过来，指尖轻轻拂过信封上的校徽，像在触碰某种珍贵的约定。“挺好的，”他说，“离我报的城市不远，高铁就一个小时。”

　　江熠的心忽然亮了——他报志愿时特意查过，林溪想去的那所大学在南边的城市，而他选的这所，刚好在中间的枢纽城市，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却足够让他们在周末时，坐高铁见一面。

　　“那以后，我去找你玩？”江熠故作随意地说，指尖却紧张得抠着通知书的边角。

　　“好啊，”林溪把他的通知书递回来，“我学校附近有个旧书店，上次听你说喜欢，到时候带你去。”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坐在梧桐树下，把通知书并排放在一起，风一吹，纸张轻轻晃，像两只展翅的蝴蝶。江熠忽然觉得，这两张薄薄的纸，不仅仅是大学的入场券，更是他们一起走过的证明——从夏夜晚风里的第一次搭话，到雪地里共披的那件外套，再到此刻并排躺着的通知书，像串珍珠，把那些细碎的时光串成了项链。

　　下午，江熠把自己那辆旧单车推到修车铺。车筐还是歪的，车座上的皮磨掉了块，链条却被林溪保养得很好，转动时几乎听不到声音。“帮我看看，”江熠踢了踢车轮，“暑假想骑着它去郊外，别半路掉链子。”

　　林溪蹲下身，转动脚踏板检查链条，手指上很快沾了油污。“链条没问题，”他说，“刹车有点松，我帮你调调。”

　　江熠蹲在他旁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的发梢，像撒了把金粉，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布满油污的工装上，洇出小小的晕染。

　　“你以后，还会修自行车吗？”江熠忽然问。林溪报的专业是机械工程，听起来和修车铺里的扳手螺丝刀，既像又不像。

　　林溪的动作顿了顿：“可能吧，”他拿起扳手拧刹车，“我爸说，手艺不能丢。”他顿了顿，又说，“等放假回来，我还帮你修车。”

　　江熠笑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冬天，车坏在半路，林溪踩着雪来接他，两人推着车往回走，雪地里留下两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像首笨拙的诗。

　　修完车，林溪从里屋拿出个东西，递给江熠。是个小小的木盒子，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花纹，打开一看，里面躺着枚钥匙扣——是之前那个刻着“熠”字的木牌，被重新打磨过，边缘光滑了许多，还系了条新的红绳。

　　“我爸说，旧的东西修修还能用，”林溪的耳根有点红，“这个……你带着，就当是个念想。”

　　江熠接过来，木牌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带着点熟悉的粗糙。他把钥匙扣挂在单车的车把上，晃了晃：“好看，比新的还好看。”

　　林溪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擦着扳手，嘴角却悄悄弯着。

　　傍晚，两人骑着车往郊外走。江熠的旧单车跟在林溪的车后面，车把上的钥匙扣随着颠簸轻轻晃，像个小小的风铃。郊外的风带着青草的味道，吹得人心里发飘，远处的稻田绿油油的，像块无边无际的地毯。

　　“还记得这里吗？”江熠指着路边的一片杨树林，“上次物理竞赛完，我们本来想来这儿的，结果被你爸的修车电话叫回去了。”

　　“记得，”林溪停下车，“你说这里的日落特别好看。”

　　两人把车靠在杨树上，坐在草地上看夕阳。太阳慢慢往西边沉，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云朵像被点燃的棉花，软软的，暖暖的。

　　“大学……会不会很难？”江熠忽然问，声音里带着点对未知的忐忑。

　　“不知道，”林溪的声音很轻，“但应该……和高中不一样吧。”他转过头看江熠，眼睛里的光比夕阳还亮，“不过，有不会的题，我们还可以视频讲。”

　　江熠笑了：“你还真打算当我一辈子的‘物理老师’啊？”

　　“不然你又要考砸。”林溪说得一本正经，嘴角却藏着笑意。

　　夕阳彻底沉下去时，两人往回骑。月光把路面照得发白，单车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两条手拉手的线。江熠忽然想起高三最后一节晚自习，林溪在他的物理笔记本上写的那句话：“别怕，我们会一起走到春天。”

　　现在，春天早就到了，他们甚至走到了更远的夏天。

　　回到修车铺时，林爸爸正在关卷闸门，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今晚在这儿吃饭吧，”林妈妈探出头说，“我炖了排骨，给你们俩补补。”

　　饭桌上，林爸爸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小江啊，到了大学可得好好学，别像在高中时总让人操心……小溪也是，别总闷头读书，多交几个朋友。”

　　“知道了爸。”林溪给爸爸夹了块排骨。

　　“叔你放心，”江熠往林溪碗里塞了个鸡翅，“我会看着他的。”

　　林溪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江熠没躲，反而笑得更欢。窗外的月光落在饭桌上，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暖暖的，像幅温柔的画。

　　离开时，江熠推着单车，林溪跟在他身边。走到那个熟悉的岔路口，江熠忽然停下脚步。路灯亮着，把两条路照得清清楚楚，左边通往他家，右边通往林溪家，像两条即将分叉的河流，却在远方的某个地方，悄悄汇入同一片海洋。

　　“开学那天，我去送你？”江熠问。

　　林溪点了点头：“好。”他顿了顿，又说，“我也去送你。”

　　江熠笑了，心里忽然觉得，所谓的离别，或许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相聚——就像这两辆并排停着的旧单车，哪怕暂时驶向不同的方向，车把上的钥匙扣，也会带着彼此的温度，在漫长的岁月里，轻轻摇晃。

　　夜风带着点栀子花香吹过来，把夏天的味道送得很远。江熠知道，这个夏天过后，他们会在不同的城市，遇见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但那些一起在晚自习后走过的路，一起啃过的烤红薯，一起解过的物理题，会像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永远不会褪色。

　　就像那辆旧单车，哪怕锈迹斑斑，只要链条还在，就能载着回忆，一直往前骑，骑过夏夜晚风，骑过冬日飘雪，骑过无数个属于他们的，闪闪发光的明天。

　　而那个记录了无数次道别的岔路口，终究会变成他们心里，最温暖的坐标，无论走多远，回头时，总能看到那盏亮着的灯，和灯下那个等着他的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