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渡之我的鳏夫主君

　　“淼淼，”兰蕙反应比孟夫人快多了，她咬着下唇，真的不愿意淼淼离开，出言道：“是因为我的话吗？”

　　“不是，”淼淼神情闪烁，避开兰蕙恳求的神情，“这些天我在孟家过得太好，好到忘记自己是哪里的人，见到薛家主君，想起自己的东家了。”

　　孟夫人点了点头，“我只知道薛家救了你，没想到你已经是薛家的人了。”

　　孟夫人这话说得让淼淼摸不清头脑，她皱着眉：“薛家救了我，我是薛家的人，不是应该的吗？”

　　“许多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理所当然，若当日我上了山，也能把你救下，那你就是孟家的人。”孟夫人摇摇头，“我知道你要说这些都是假如，但如若孟家向薛家要人，你觉得薛家会答应吗？”

　　“薛家是给了你恩惠，但那不过是大人物的举手之劳，当日哪怕有五个和你一样的乞丐也一样，往后，只要薛大人愿意，要救一百个、一千个乞丐也只是和救你一样的小事，”孟夫人的语气让淼淼觉得陌生，“你重情重义，但这位薛大人可直接把你丢到人生地不熟的孟家替他薛家尽孝，你觉得我跟他要人，他会答应吗？”

　　淼淼追问道：“孟夫人希望我留在孟家？”

　　“你心里记挂着薛家，我要了也没用，若是薛大人想起你，保不齐也会跟我要你回去，”孟夫人苦笑道，“只不过是想让你少为这些当家做主的人想罢了。”

　　“嗯？”

　　“我知道你对薛家感情深，就算孟家这些天对你这么好也记挂着薛家，你重情重义的性子我喜欢，”孟夫人拉着兰蕙的手，“但兰蕙陪伴在我身边多年，有几句抱怨也是因为过去的事情，你不了解内情，全因为薛家恩情反驳她，你们私下拌嘴我管不着，但你想在我面前下她的面子，我不能答应。”

　　淼淼方才连自己都不明晰的想法像被孟夫人轻而易举点破，她的脸腾地变红，脑中回溯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孟夫人此时不再看她，挥了挥手，让她去前头看路清出来没有。

　　兰蕙愣在原地，被刚刚孟夫人的话惊掉下巴，看着淼淼走远才道：“夫人，淼淼应当不是要下我的面子，应该只是生气了才想回薛家。”

　　孟夫人不语。

　　“其实……”兰蕙也红着脸，“淼淼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说话不过脑子，夫人交代我的话都忘掉了。”

　　“难得说回糊涂话，倒是把你吓到了，”孟夫人语气和缓，“放心吧，我知道的。”

　　兰蕙疑惑道：“夫人知道？”

　　孟夫人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但薛家也未必是她的归宿。”
　　兰蕙发觉出孟夫人的异样，“夫人这是……要淼淼对薛家死心？”

　　孟夫人低头，难得露出这些天真心的笑意。

　　“老爷都能把她错认成归云，我自然……也一样。”

　　兰蕙这些天觉得不对，孟夫人和孟老爷年轻时走南闯北，并不是这般温柔的性子，这些天却好像换了个人一般，对着谁都温柔似水……对了，淼淼，前些天淼淼还只能躲在小屋子里，这些天她却让淼淼替薛家在老爷灵柩前尽孝，连送葬都紧紧跟着老爷的棺椁，和归云有什么区别呢？

　　孟夫人打算让淼淼变成归云吗？

　　兰蕙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冒冷汗。不过是登州一座寻常的山头，山上也无非是带着雨水的风，夏天到了，汛期也来了，本应该是潮热的日子，兰蕙莫名觉得寒冷，那股风从骨头缝里渗进来，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冷天里的抹布。

　　可孟夫人如水一般的眼睛底下却像有一团火。

　　兰蕙承认自己对着淼淼的脸时常恍惚，但要将淼淼彻底变成归云……

　　她说不出话。

　　薛映寒在前头拿着锄头做事，淼淼默不作声又跟在他后头，老罗看着这丫头红着眼睛又举棋不定的样子，给薛映寒使了不少眼色。

　　薛映寒自然察觉了，但淼淼一言不发，薛映寒便也没有发问，他病还未痊愈，这些年也不再做农活，做了一阵实在是做不动，坐在一边喝水，淼淼走到他身边，薛映寒抬了抬眼皮。

　　“怎么了？盯了我这么久？”

　　“只许主君盯着我，不许我盯着你？”

　　“……”薛映寒莫名又被提了一句他早上盯着淼淼吃包子的事情，险些呛水，“你盯着我这么久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是，”淼淼盯着地上的断根，踹了两脚，“我替你说话，被教训了。”

　　“情有可原，”薛映寒提醒她，“你毕竟这些天都在孟家，吃着孟家的米粮，说了不中听的话，被人家骂两句有什么不对。”

　　这话把淼淼弄得一拳打在棉花上，“话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样？”薛映寒看淼淼死拧，“我过去都得看脸色，你一个小丫头哄得孟夫人对你和颜悦色，已经很难得了。”

　　……这倒也是。

　　“兰蕙说你开路都是应该的，我觉得她不领你的情反驳了几句，孟夫人趁机跟我说兰蕙是孟家的人，但我未必是薛家的人，让我少为你这种大人物操心，”淼淼干脆问了出来，“如果孟夫人跟你说要我离开薛家，你答应吗？”

　　“……”

　　薛映寒拿着水壶的手顿了顿，但还是小口小口继续喝，“淼淼，你知道的，你在很多人眼里，不是淼淼，是归云。”

　　“我知道，”淼淼不明白为什么薛映寒要将她知道的事情再说一次，“所以薛家要让我去孟家吗？”

　　薛映寒抿了一口水，思考了一阵。

　　“归云是孟家的女儿，也是薛家的夫人，既是孟家的人，也是薛家的人。清晏熙和，身上有孟家和薛家的血脉，他们既可以去孟家，也可以继续在薛家生活。而我，因为归云离世，所以孟家已经不认我这个女婿，就算之后孟家和薛家关系缓和，我也不可能再变成孟家的亲人。”薛映寒沉吟片刻，“淼淼，你是淼淼，和孟家薛家都没有关系。”

　　淼淼道：“可是你救了我，我难道不是薛家的人吗？”

　　“如果岳父没离世，你当然是薛家的人，可现在……孟夫人想要你，去或留，当然看你自己。”

　　淼淼彻底搞不清楚了，“这是什么意思？”

　　“淼淼，你要清楚，孟夫人，我的祖母，甚至于我，根本没办法忽略你的样貌。你和归云太像了，不光是样貌，行为举止都很像。孟夫人想把你变成归云，某一天或许我也会这么做，如果这样，去孟家和薛家，其实结果都一样。”

　　淼淼歪了歪脑袋，“变成孟归云，有哪里不好吗？”

　　“如果不是我这张脸，就算侥幸被薛大人救下，之后也就是留在薛府，照顾老夫人，等到年纪大些再找个夫家。可是我偏偏和薛大人已故的夫人一样，不仅仅是薛大人您、孟夫人对我厚待，是几乎整个薛家和孟家都厚待我，我做了孟归云，大家都高兴，会更加厚待我我。让我不做孟归云，我舍不得。”

　　贪念是什么？小叫花子之前会觉得是能吃一个馒头，后来吃到了，就会忍不住幻想馒头热一些，最好是刚从笼屉里取出来的，蓬松暄软，等到后面，热馒头也不满足了，想吃包子，想吃肉馅，想吃大块大块流着汁水的肉。

　　淼淼现在觉得自己就是这样，当时她只想有个地方可以躲雨，被薛映寒捡回薛家，让她整个人像是从泥里飞到云端，翠娘关照她，老罗关照她，老夫人也关照她，薛映寒这样的大人物也关照她。孟夫人更是想让她留在身边，被关爱的感觉她此前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简直是菩萨送给她的大礼，这么多善人捧着金元宝一样的爱等她，淼淼觉得自己是个饕餮。

　　薛映寒显然是这群人中最抽离的那个，这可能源于他对孟归云的忠贞，他没办法把淼淼认作是孟归云，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他居然又从淼淼身上看到了归云的影子，归云在许多事情上宁折不弯，却能为了在乎的人一再退让。

　　“不一样的，你不是归云，你如果真的是归云，嬉笑怒骂都由你喜欢，因为我们爱她，她做什么都对，她做什么都是归云，我们就算不爱她，她也是归云。”薛映寒刻意不看淼淼的脸，“可你不同，你会被当作是归云的影子，许多人会把对归云的期待放到你身上，模仿得再像也只是水中的月亮，你越卖力，我们会越想念归云，那些爱不是你的。如果有一天你累了疲倦了，不愿意继续了，那你赖以生存的土壤也会消失，我们不爱你的时候，你就不是孟归云。”

　　“就算你演得够好，你就算是归云转世，我们也不可能把你当作归云，就算你不变，但是我们变了，你又该怎么办？”

　　薛映寒的话是在给淼淼浇冷水，然而这冷水在此刻只会让她觉得心寒。薛映寒也停止了动作，他的眼睛看向远处开路的工匠，仿佛他刚才没有说那番话。

　　淼淼沉默了许久，声音滞涩：“就算我不想，你们不会把我变成孟归云吗？”

　　“除了祖母，没有人会直接告诉你要你做孟归云，就算有，装傻不懂就好了。”

　　淼淼又问：“那我不还是在薛家和孟家两边打转，有一天你们知道我没有做孟归云的心思，结果难道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看到的是孟夫人，孟夫人不是孟家，你看到的是薛家老夫人，薛家老夫人也不是薛家，我也不是薛家，”薛映寒手指轻轻敲着水壶，“孟家行商，手下有土地商铺，往外还要运货，也有人要去外头看有什么新奇玩意，带到这里。而我是朝廷任命的官员，免不了有许多应酬，况且这么大的宅子，厨房、采买、哪怕是院子里的一花一木都是一门学问。我们或许在各自的家中都很重要，但我们不是家的全部。”

　　“你可以不做孟归云，你看你喜欢做什么，你就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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