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我的记忆，复活他的白月光

　　星穹科技顶层，主控室的灯光永远维持在最适宜分析的冷白色。陆沉舟站在巨大的环形屏幕前，上面不再流淌着瀑布般的时空数据或金融曲线，取而代之的，是数百个并列的小窗口，每一个窗口都在无声地循环播放着一段监控录像。
　　录像的主角，只有一个——林夏。
　　她在便利店里拿起又放下的蓝风铃湿巾，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抗拒。
　　她深夜从噩梦中惊醒，茫然地抚摸着自己空无一物却仿佛残留触感的手腕。
　　她在地铁里，看到手背有疤的科研人员时，那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名字。
　　她对着窗外按下那台老式相机快门后，发现胶卷已满时，脸上露出的、混合着震惊与某种了然的复杂神情。
　　还有她站在樱花树的照片前，长久地凝视，眼神里没有他预想中的爱恋或怀念，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深海般的平静。
　　每一个微表情，每一次瞳孔的收缩，每一次无意识的小动作，都被高清摄像头捕捉、放大、分析。旁边实时生成着她的脑波图谱、心率变异、皮电反应……无数冰冷的数据，试图量化她那逐渐复苏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情感与记忆。
　　她是他最成功的作品，也是最失败的实验品。
　　成功在于，她完美地承载了苏璃最后逸散的核心意识碎片，并用一种他至今无法完全解析的方式，在最后一次任务中，反向加固了时空模型，避免了彻底的崩溃。她像一枚精准嵌入命运齿轮的楔子，卡住了毁灭的进程。
　　失败在于……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容器”。
　　陆沉舟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林夏凝视照片时的侧脸。冰冷的屏幕无法传递温度，但他却仿佛能感受到那一刻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脱离了所有剧本的、独立的宁静。
　　这种“脱离掌控”，让他感到一种深层的、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转身，走向主控室深处一扇隐藏的合金门。虹膜、声纹、基因序列三重验证后，门无声滑开。里面是一个绝对静谧、温度恒定的密室。
　　没有窗户，只有墙壁内嵌的柔和光源，照亮着房间中央一个圆柱形的展示台。台上，悬浮着一个由全息技术完美复现的、穿着米白色风衣的虚拟影像——苏璃。
　　她微微侧着头，嘴角带着他记忆中最熟悉的、温柔而充满智慧的浅笑，眼神清澈，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奥秘。这是他用尽了所有数据、所有记忆碎片，所能构建出的、最完美的苏璃。
　　他的白月光。他的执念。他一切疯狂开始的源头。
　　他曾以为，只要将林夏“修补”完整，将这个完美的“标本”注入其中，他就能找回她，找回那个与他并肩探索时空奥秘、眼神永远闪烁着理性与热情光芒的搭档。
　　可是……
　　他的目光落在苏璃影像那毫无瑕疵、却也毫无生气的脸上。九百二十七次轮回，他太熟悉这个影像的每一个细节了，熟悉到……感到一种刻骨的虚假。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不是苏璃，而是另一幅画面——在那个被修正过的、樱花纷飞的时空节点（他后来从残存的数据碎片中复原了这一幕），林夏吻上年轻他的额头时，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对“陆沉舟”这个特定个体的爱恋，而是一种更宏大、更悲伤、也更坚定的……守护。
　　守护他的梦想，守护那个可能性的未来。
　　那种眼神，是他在完美“标本”苏璃的脸上，从未看到过的。苏璃看他，是平等的欣赏，是默契的搭档，是理性的共鸣。而林夏那一刻的眼神……掺杂了太多他无法用数据衡量的东西。
　　一种莫名的、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冰封的心腔。
　　他猛地睁开眼，像是要驱散这不该有的干扰，强行将注意力拉回那些监控数据上。他调出林夏最近一次产生强烈情绪波动时的脑波记录，是在她看到那张樱花树照片的时候。
　　图谱显示，除了预料之中的记忆区活跃外，还有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信号，来自一个通常与“自我认同”和“深层情感归属”相关的脑区。
　　这个信号，不属于苏璃意识碎片的任何已知模式。
　　它纯粹地、独属于林夏。
　　像一颗顽强地、在废墟缝隙里生长出来的幼苗，拒绝被同化，拒绝被覆盖。
　　陆沉舟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悬浮的苏璃影像，最终却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他还只是个充满憧憬的年轻研究者时，苏璃曾站在布满公式的白板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他说过：“沉舟，时间最迷人的地方，不在于它能被回溯或修改，而在于它的不可逆性所催生出的……无数种偶然和意外。那才是生命和意识的真正星尘。”
　　那时他不以为然，他认为一切偶然都可以被量化，一切意外都可以被规避。他追求的是绝对的掌控，是完美的修正。
　　现在，他看着屏幕上林夏那平静而复杂的眼神，看着脑波图谱上那独属于她的、微弱的信号，看着密室里这完美却死寂的“标本”……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可能错了。
　　他试图用林夏这块独一无二的“星尘”，去修复一个他记忆中的“标本”。却忽略了，星尘本身，就有它自己的轨迹和光芒。
　　那份关于林冬新药存在“不可控变异风险”的报告，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的加密数据库里。这是他预留的，最后一道确保林夏不会彻底脱离掌控的保险丝。
　　只要启动，林夏将别无选择，只能再次回到他身边，依赖他，完成最后的“融合”。
　　他的手指悬在那个猩红色的“执行”指令上方。
　　只需要轻轻按下。
　　实验室顶部的冷光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面上，拉出一道漫长而孤独的影子。空气中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许久。
　　最终，那根修长的、习惯了发号施令的手指，缓缓蜷缩了起来，最终，无力地垂落。
　　他没有按下。
　　他转身，不再看那完美的“标本”，也不再看屏幕上那些监控数据。他走到观察窗前，望着脚下那座被他和她（林夏？苏璃？还是某种奇特的混合体？）共同修正过的、在夜色中璀璨闪烁的城市。
　　星穹科技大厦项端那点执拗的红色警示灯，依旧在规律地闪烁着，像一颗永不疲倦的心脏，也像一个……沉默的守望。
　　他失去了掌控的绝对权。
　　他或许，也永远无法找回他最初想要的那个“她”。
　　但在这片由错误、修正、牺牲与新生交织而成的、混乱而真实的时空图景里，他似乎……触摸到了另一种可能。
　　一种，由不受控的“星尘”自行闪耀的，未知的可能。
　　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冷峻却难掩疲惫的侧脸，以及眼底那一片前所未有的、空旷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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