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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看着妈妈因那个梦境而略显平静的睡颜,易露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些许。黄兰醒来后,虽然眼眶依旧泛红,神情却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绝望。她起身慢慢整理小美生前最爱的玩具,将剩余的狗粮和罐头仔细打包时,手指在狗狗最爱啃的磨牙棒上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轻轻放进了袋子。
傍晚时分,萧望亭提着新鲜的食材推门而入。黄兰拉着他坐下,递过一杯温水,犹豫片刻后轻声开口:“望亭,我昨天……梦见露露了。”
在这个家里,他们很少主动提起易露的名字。每次提及都像揭开结痂的伤口,明明都在承受着蚀骨的思念,却都怕刺痛对方,只能深埋心底。
萧望亭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颤,温水险些漾出杯沿。他抬起眼,目光紧紧锁在黄兰脸上。
“她跟我说了很多话,”黄兰的声音带着梦醒后的恍惚,“说在地府过得挺好,让我别担心……还吃了我做的红烧肉……”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眼泪却先一步滚落,“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就像她真的回来过一样。”
萧望亭沉默地听着,喉结轻轻滚动。易露清晰地看见,他眼底那片死水被这番话搅起了波澜,那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对黄兰的宽慰,更多的却是沉甸甸的羡慕。
萧望亭近乎贪婪地追问着梦里的每个细节。
——她穿什么衣服?头发是扎起来还是披着?有没有说……有没有提到他?
黄兰尽力描述着,他却总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离开时夜色已深。萧望亭没有立即发动车子,而是靠在驾驶座上,仰头闭目。车内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发出微弱的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面写满了无处宣泄的渴望。他下意识摸了摸副驾驶座,那里空荡荡的,就像他这七年的心。
许久,他睁开眼,喃喃自语:“小坏蛋,没良心。”
易露飘在副驾驶座,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心口酸涩难言。
车子缓缓启动,不是回家的路,而是驶向了一个陌生的方向。易露疑惑地跟着他,看着窗外景色从熟悉变得陌生,最终拐进一条老城区的暗巷。巷口堆着垃圾箱,几只野猫在翻找食物,见到车灯警惕地竖起尾巴。
巷子狭窄潮湿,斑驳的墙面上挂着各种暧昧不明的灯牌。萧望亭将车停在巷口,走向深处一家招牌模糊的小店。门口悬着暗红色布帘,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请魂”二字,帘子边缘已经磨损发白。
易露的魂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记忆如潮水涌来。她活着时兴致勃勃玩塔罗牌,被他用“概率游戏”理性驳回;她看星座运势,他只淡淡回应“代码跑不通才叫水逆”。那个最讨厌迷信、信奉科学的男人,与眼前走入暗巷的背影形成了尖锐的讽刺。
她跟着飘进小店。昏暗的灯光下,劣质香烛与草药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呛得她魂体都不适。穿着花哨长裙的楚越正歪在躺椅上刷手机,见到萧望亭,懒懒抬了抬眼皮:“哟,萧先生,又来啦?”
这句“又来啦”像根针,猝不及防刺进易露心里。他不是第一次来?
萧望亭面无表情地颔首,熟练地抽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楚越迅速收好钱,指尖在纸币上摩挲了一下,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老规矩?”
易露盯着那几张钱,满眼的不可思议。
他沉默地点头,在破旧的凳子上坐下,昂贵的西装裤与布满污渍的凳子形成鲜明对比。
易露飘到他身边,看着他微颤的睫毛,心口堵得发慌。她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里压抑着怎样的期待。
楚越装模作样地点燃更粗的香,烟雾顿时弥漫了整个小屋。她摇头晃脑地念着含糊的咒语,手指在空中胡乱比划。
就在易露觉得这场闹剧快要进行不下去时,楚越突然浑身一颤,猛地睁眼,眼神变得空茫,嗓音刻意捏细:“可以说了,她能听见了。”说完还故意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时间不多,阴间有阴间的规矩。”
易露:……这演技也太浮夸了。
萧望亭却死死盯着那张陌生的脸,仿佛要透过这张平庸的皮囊,看见另一个刻入骨髓的灵魂。
他张了张嘴,喉间挤出破碎的音节:“我前几天也梦见你了……只是总觉得是我太想你产生的幻觉,怎么也看不清你的脸。”他低声说, “还是大学图书馆那个角落,你在看《小王子》,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把你的头发染成琥珀色……”
他的声音渐渐有了温度,像是陷入了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你还记得吗?那天你非说书里的小狐狸像我,说我看起来冷淡,其实只要耐心驯养,就会只认一个人。”
易露的魂魄轻轻颤抖。她当然记得。那时她总是故意逗他,说他像小狐狸一样傲娇,而他总是板着脸说她胡说八道,耳根却悄悄红了。
“昨天路过我们常去的那家奶茶店,”他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笑意,“出了新品,海报和你当年最爱喝的那款好像。我站在那里看了好久,差点就要走进去点两杯,一杯全糖,一杯无糖……”
这是他们多年的习惯。她爱甜如命,他却不喜甜食,每次都会为她点全糖,自己只要一杯无糖的茶。店员总笑他们是最奇怪的组合。
“公司楼下的樱花开了,”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和你离开那年一样繁盛。我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花瓣落在肩上,突然想起你总说要把落花收集起来做书签……”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妈说她梦到你了。她说你吃了她做的红烧肉……”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你都去看妈了,却不肯来我的梦里?”
这句话问得那么轻,却重得让易露的魂魄几乎要碎裂。
“我知道我很贪心……”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就是这样的,你知道。”他喃喃地:“也只有你知道。”
只有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
易露飘在一旁,每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得魂体发颤。
楚越维持着“通灵”的姿态,心里却在默默倒数。这位萧先生出手阔绰,是她最优质的客户,却也是最话痨的一个。别的客人问个前程财运就差不多了,唯独他,总对着个假通道事无巨细地倾诉思念。
她偷偷掀开一点眼皮,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昏暗的光线下,他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即使此刻神情脆弱,也难掩那份出众的气质。楚越心里啧啧两声,真是暴殄天物。这么极品的男人,要什么样的没有,怎么就偏偏吊死在一棵已经死了七年的树上?更让她不解的是,他眼中偶尔闪过的清明表明他心知肚明这是个骗局。可他依然一次次来,一次次付钱,心甘情愿地坐在这里自欺欺人。
这该是多深的执念?
就在萧望亭因哽咽再次停顿时,楚越猛地吸气,身体后仰又迅速坐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停!停一下!”她捂着胸口喘息,“萧先生,你的执念太深,普通'听魂'已经承载不了。她听得断断续续,很痛苦。”
萧望亭的倾诉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泛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声音沙哑平静:“是要加钱吗?”
楚越被这直白的话噎住,“不,是升级服务。我可以让她亲自上身,你们直接对话。老规矩,怎么样?”她故意顿了顿,“不过这次要加三成,上身很伤元气的。”
萧望亭甚至连价都没还,直接点头。
只是这一次,楚越“请魂”的时间格外漫长,表演的也格外卖力。
楚越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起初像是秋叶在风中瑟缩,渐渐地,那颤抖变得剧烈,仿佛有看不见的电流在她四肢百骸间流窜。她的手指紧紧抠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嗬嗬声。
萧望亭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颤抖,毫无预兆地停止了。
空气仿佛凝固,香烛的烟雾缓慢地盘旋上升。
“楚越”的头,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电影里的升格镜头,带着一种近乎庄严的滞涩。终于,她的目光完整地落在了萧望亭脸上。
那是一道穿越了生死与时光的目光。
萧望亭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那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看着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要将七年的空白一眼填满。然后,她的嘴角开始微微抽动,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
与此同时,泪水毫无征兆地从那双陌生的眼睛里涌出,安静地,汹涌地,顺着脸颊滑落。
她没有去擦。
她总算是能哭了。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过万年。
她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时光深处缓缓浮起,带着穿越生死的沙哑,却又透着刻入骨髓的熟稔:“萧望亭……”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定身咒。萧望亭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笑了,流着泪笑了,“你蠢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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