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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收渔利
青灰色的天幕边缘,晕着一层浅浅的鎏金,初升的旭日尚未挣脱云层桎梏,却已迫不及待倾泻暖意,给冰冷的国都镀上温润柔光,驱散了长夜残留的寒冽。
楚玥卿一袭淡紫云纹裙,裙摆曳地,行走间隐有流光微动,外罩一件同色披风,衬得脖颈愈发纤细雪白。
墨发松松挽成惊鸿髻,仅用一支羊脂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步履轻轻晃动,髻侧垂下的流苏每一次摆动,都撞碎些许晨光。
她眉眼清冷如月下寒梅,雾霭与晨光交织中更添疏离,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锋芒,如藏鞘利刃,静候出鞘之机。
褚洛一身玄色劲装,衣料贴合身形,勾勒出挺拔利落的线条,腰间束着宽版墨色腰带,勒得腰身愈发劲瘦。
墨发高束成马尾,用玄色发带系紧,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面容冷峻如冰雕玉琢,下颌线凌厉分明。
腰间佩剑的鞘身由寒铁打造,在朦胧晨光中泛着冷冽幽光,他如一尊沉默的守护神,静静立于楚玥卿身侧。
两人立于庭院中央的青石板上,石板缝隙间还凝着昨夜朝露,踩上去微微发滑。
庭院角落的月桂开得正盛,暗香浮动,与雾霭缠绕在一起,清冽中带着几分幽远。
“走吧。”
楚玥卿朱唇轻启,抬步向前,裙摆扫过阶下沾露的青草,留下浅浅湿痕,转瞬又被雾气晕开。
她的声音清润如山涧溪泉,字字清晰,不带过多情绪,裙摆摇曳间,裙上暗纹在光线下忽明忽暗,似有流萤在衣袂间悄然流转。
两旁古柏枝干遒劲,枝叶苍翠欲滴,晨露顺着叶脉缓缓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嘀嗒”轻响在寂静清晨格外清晰。
楚玥卿不喜乘车,两人便踏着湿润街道的青石板前行,脚步声清脆利落,一轻一重,打破了周遭静谧。
她目光平视前方,长睫如蝶翼轻垂,在眼睑下投出浅浅阴影,神色平静无波。
身影在晨光与雾霭中被拉得愈发修长,两人并肩朝着宫城走去。
楚玥卿进宫无需通传,自有内侍将行踪告知封殷,刚至宫门,守门侍卫便恭敬躬身行礼,未多做阻拦,任由两人从容步入。
穿过一条又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宫道,终抵紫宸殿。
殿外侍卫林立,神色肃穆
殿内香烟袅袅,檀香与龙涎香混合,氤氲出庄重而暗香涌动的气息。
封殷身着玄色龙袍端坐龙椅之上,面容威严,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目光深邃如寒潭,让人看不清所思所想。
楚玥卿与褚洛踏入殿中,封殷的目光便只锁定在楚玥卿身上,带着探究与审视,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穿,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厚重。
“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楚玥卿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润如溪泉,不卑不亢。
“今日前来,是想送国主一份薄礼。”
说罢,她抬手示意,褚洛会意,上前一步,将手中捧着的锦盒呈递上去。
锦盒由上好紫檀木制成,表面雕刻繁复云纹,边角镶嵌细碎白玉,精致典雅。
内侍总管洪善接过锦盒,捧至封殷面前,动作恭敬至极。
封殷眼中精光一闪,抬手接过锦盒,指尖摩挲着盒面云纹,缓缓打开。
盒内铺着明黄色锦缎,上面整齐放着一叠书信与几枚印章——书信字迹潦草却力道十足,笔锋凌厉,字字句句皆是谋逆之言,野心昭然若揭。
那几枚印章质地温润,刻着独特纹路,正是隶王府中独有的信物,确凿无疑,容不得半点辩驳。
他逐一看罢书信,脸上渐渐露出满意神色,缓缓点头,目光再次投向楚玥卿,带着试探。
“短短一日,便可查出如此确凿证据,你果真有些手段。”
话音刚落,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
“此等谋逆证据向来隐秘至极,即便耗费数月、派出大量人手也未必能寻得,你怎可如此轻易查到?”
楚玥卿垂眸轻笑,心中了然——他这哪里是赞许,分明是试探她是否当真与抚桑仙有所联系,看来当时他并未全信,不过是在赌。
她抬眸迎上封殷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事实。
“国主谬赞。此等证据能轻易查出,并非我一人之能,而是抚桑仙相助。”
“抚桑仙?”
封殷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龙椅扶手,随即似是恍然大悟般点头。
“倒是朕忘了,你的身后有抚桑仙这等势力相助,有他们出手,自是事半功倍。”
“国主所言极是。”
楚玥卿顺势接话,语气诚恳。
“此证据抚桑仙已查获多时,一直苦于无合适机会交于国主,如今你我合作,抚桑仙上下皆是国主的盟友,自当鼎力相助。”
封殷满意点头,他自然知晓此事未必全然属实,但楚玥卿的态度与这份“诚意”却让他很是受用。
有抚桑仙这层幌子,无论楚玥卿做什么都多了一层保护伞,而他也能借抚桑仙之名稳定朝局,此举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他顿了顿,目光愈发深邃,带着不容置疑的试探,话锋陡然一转。
“不知你与隐族封氏,可有联系?”
楚玥卿心中嗤笑,方才的试探不过是铺垫,原来隐族封氏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她抬眸,迎上封殷探究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国主是希望我与隐族封氏有联系,还是不希望?”
封殷眼中闪过暗芒,随即恢复如常。
“自是希望有所联系。朕亦是隐族封氏血脉,自当愿与之交好。”
“国主有所不知。”
楚玥卿笑意盈盈,语气中却满是戏谑与挑衅。
“隐族封氏素来恩怨分明,对待叛徒之后,向来是欲杀之而后快,从不留情,何来交好一说?”
封殷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周身气压陡然降低,殿内气氛也随之凝滞,连空气中的香烟都似凝固了一般。
他自然知晓其中缘由——当年先祖封循背叛隐族封氏,与外族勾结意图吞并,致使隐族遭受重创,几乎覆灭。
隐族举全族之力追杀封循,他幸得人相助才得以脱身,这些年来,隐族从未放弃过追杀其后代,即便后来双方达成暂时休战的共识,那也是毫无保障的脆弱平衡,如同一把悬顶利剑,时时让他如芒在背。
楚玥卿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带着淡笑。
“国主何必担忧,你我既已合作,便是盟友,我定会为国主周旋此事,不让隐族封氏的人来找国主麻烦。”
封殷的脸色稍稍缓和,他深深看了楚玥卿一眼,似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顿了顿,话锋再次一转,似是随意提起。
“朕听闻,你前些日子去了冷宫,遇见了封鹤铉?”
“的确如此。”楚玥卿坦然承认,没有丝毫隐瞒。
“哦?”
封殷眼中闪过一丝探究,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
“冷宫偏僻荒凉,四皇子封鹤铉自其母身份低微、早逝之后,便在冷宫中苟延残喘,形同废人,你为何会特意去见他?”
“并非特意前往,只是偶然路过,一时兴起便进去看看。”
楚玥卿语气平淡,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不过,我观四皇子是个可用之人。”
封殷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四皇子在冷宫中多年,无母族庇佑,身后空无一人,在宫中受尽欺凌,心中自有不甘。”
楚玥卿缓缓说道,语气笃定。
“他如今一无所有,人脉、地位、权势皆要求国主所赐,只要国主稍加扶持,给了他重新站起来的机会,他便只能唯国主马首是瞻,对国主忠心耿耿。如此一来,他便是一枚极好掌控的棋子。”
封殷闻言,眼中的赞赏之色更浓,满意点头,示意她继续。
“此次隶王谋反,便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楚玥卿眼中光芒更盛,语速稍快。
“隶王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显赫,党羽众多,即便此次谋反不成,其残余势力也不容小觑,处理不当便会引发朝堂动荡。国主可借此机会,让四皇子封鹤铉出现在众人面前,将处理隶王谋反一事全权交给他。”
“隶王一脉树大根深,此次被扳倒,其党羽与宗亲定然心怀怨恨,他们不敢直接迁怒于国主,便会将怒火尽数发泄在封鹤铉身上。”
她语气平淡,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算计。
“如若封鹤铉能力不行,直接杀了便是,一个皇子的死总能堵住他们的不满,没有任何损失,左右不过是一个弃子,毫无价值。待此事渐渐沉寂,我与抚桑仙便为国主除了隶王一脉,国主便可明哲保身,坐观其变。”
“若封鹤铉有些能力,届时国主只需对外宣称,本不愿对同袍动手,皆是封鹤铉急功近利,为了邀功请赏擅自行事。”
楚玥卿含笑颔首。
“国主念及兄弟之情,心中不忍,却也无可奈何,如此既能除去隶王这个心腹大患,又能博一个仁厚的名声,何乐而不为?这般既除内患,又能扶持起一枚忠于国主的棋子,一举两得,国主以为如何?”
封殷听完,眼中闪过赞赏与危险的光芒。
“有勇有谋,杀伐果断,你与你母亲当真是毫无相似,你若是朕的女儿,朕的霸业何愁不成。”
他随即转头看向洪善,“洪善,拟旨!”
“遵旨!”
洪善躬身应道,忙取来笔墨纸砚。片刻后,圣旨拟好,封殷接过看了一眼,满意点头,加盖玉玺后递给洪善。
洪善捧着圣旨,恭敬地递到楚玥卿面前。
“封四皇子封鹤铉为宸王,赐宸王府,秘密处理隶王谋反一案。”
封殷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切记,处理此事切要念及隶王与朕的同袍之谊,不可株连过广,伤及无辜。”
楚玥卿接过圣旨,展开细看。
明黄色的圣旨上,字迹工整有力,言辞恳切,既彰显了对封鹤铉的器重与信任,又处处透着无奈与顾念亲情,将所有退路都留得干干净净,当真是滴水不漏,不愧是帝王心术。
离开紫宸殿,楚玥卿与褚洛转身朝着冷宫方向走去。
此时雾霭已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宫墙上,镀上一层耀眼金光。
冷宫与紫宸殿的繁华截然不同,庭院依旧荒芜破败,断壁残垣间长满齐腰深的杂草,风穿过破旧窗棂,发出“呜呜”声响,透着深入骨髓的萧瑟与荒凉。
庭院中央的老槐树早已枯萎,枝桠光秃秃的,在风中微微晃动,更添几分凄凉。
远远便看到封鹤铉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袍,立于院中,与这破败的冷宫融为一体。
他望着天边绚烂的朝霞,侧脸轮廓分明,神色并无寻常冷宫之人的落寞与颓废,眼底却藏着一丝复杂不明的情绪,似不甘,似隐忍,又似在等待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封鹤铉缓缓转身,见是楚玥卿与褚洛,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尤其是看到楚玥卿手中捧着的明黄色圣旨时,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了然与嘲讽。
楚玥卿走上前,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四皇子封鹤铉,接旨。”
封鹤铉却并未下跪,只是背手而立,静静地看着楚玥卿,眼神无波无澜,仿佛那圣旨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张废纸。
楚玥卿也不恼,迎上他的目光,眸中带笑,缓缓展开圣旨,清朗的声音在荒凉的院中响起,穿透力极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皇子封鹤铉,天资聪颖,品性端方,朕心甚慰。今隶王谋反,祸乱朝纲,罪不容诛,朕念及同袍之谊,不忍痛下杀手,特封封鹤铉为宸王,赐宸王府邸一座,暗中全权处理隶王谋反一案。望宸王体恤朕心,念及宗亲之情,妥善处置,切勿株连无辜,钦此。”
宣旨完毕,楚玥卿将圣旨递到封鹤铉面前,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宸王殿下,如何?这份大礼,可还合心意吗?”
封鹤铉并未接旨,只是直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楚玥卿,你当真是好计谋,好手段。让我去处理隶王一案,无非是让我去当那挡箭牌,承担隶王一脉的怒火与朝中百官的非议,而你与封殷,却能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坐收渔翁之利。”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寒意,眼神锐利如刀,“楚玥卿,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楚玥卿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笑出声,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眼底却满是狡黠,直接将圣旨塞入他怀中。
“不然呢?我将你从冷宫中捞出来,若你毫无用处,我要你何用?”
封鹤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气息变得冰冷,死死地盯着楚玥卿。
楚玥卿像是没有看见他眼中的怒火,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宸王殿下,好生准备吧。这是你离开这座冷宫,重新站在世人面前的唯一机会,你不会错过的,对吧?”
“宸王府已然备好,一应仪仗与下人也已安排妥当,三日后,你便可以宸王的身份入宫谢恩,正式接手隶王一案。”
说完,她不再看封鹤铉的神色,转身便走,裙摆扫过脚下的杂草,留下一道浅浅痕迹。
褚洛紧随其后,临走前,他转头看了封鹤铉一眼,目光复杂,随即快步跟上楚玥卿的脚步。
走出冷宫,晨雾已经彻底散去,阳光洒满大地,将整座皇城照得暖意融融。
宫道两旁的花草树木都沐浴在阳光中,焕发出勃勃生机。褚洛看着楚玥卿的侧脸,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
“公主,满朝皇子皆是身份尊贵,势力雄厚,您谁都不选,偏偏选了四皇子这个……废子,在外人看来,未免太过疯狂。”
“满朝皇子,我谁都不选,偏偏选一个废子,很疯吗?”
楚玥卿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反问道,眼中带着一丝玩味,随即闪过一丝狡黠,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算计。
“疯吗?或许吧。”
她抬眼望向远方金碧辉煌的宫殿,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朝堂的波诡云谲。
“可废子才好掌控,不是吗?他一无所有,没有母族牵绊,没有党羽掣肘,我给了他重新站起来的机会,给了他权势与地位,他便只能依附于我,再也没有其他选择。”
楚玥卿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晨光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仿佛早已看透了人心的归处。
褚洛闻言一怔,脚步下意识顿了半分——是啊,那些自幼养尊处优、坐拥权势的皇子,身边从不缺趋炎附势之人,手中握着太多选择,自然不会将旁人的“恩赐”放在眼里,更难做到绝对臣服。
可封鹤铉不同,他在冷宫中蹉跎多年,尝尽世态炎凉,受尽冷眼欺凌,早已一无所有,没有母族庇护,没有朝臣依附,甚至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曾被践踏。
对于这样的人而言,眼前的机会便是溺水时的浮木,是黑暗中的微光,他只会拼尽全力牢牢抓住,虽说不会唯命是从,但也不会刀刃相向。
褚洛望着身侧女子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心中了然。
楚玥卿选的,从来都不是那些站在云端、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不是那些看似最有胜算的热门人选。
她要的从不是一时的耀眼,而是绝对的掌控力,是能为她所用、听她调遣、毫无二心的棋子,是恩义,是羁绊,更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契约——他亦如此。
楚玥卿没有回头,只是抬眸望着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群。
琉璃瓦在正午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泽,飞檐翘角间藏着数不尽的算计与阴谋,那座巍峨的宫城,既是权力的巅峰,也是人心的炼狱。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迷恋,只有深不可测的光芒,仿佛蕴藏着一片浩瀚星海,将朝堂的波诡云谲、人心的复杂难测尽数收纳其中。
封殷自以为掌控了全局,将她视作可利用的盟友,殊不知自己早已踏入她布下的棋局。
封鹤铉以为抓住了翻身的机会,却不知从接下圣旨的那一刻起,便成了她手中锋利的刀。
封殷也好,封鹤铉也罢,甚至是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势力、朝堂上各怀鬼胎的朝臣,不过都是她棋局中的一枚枚棋子。
何时落子,何时弃子,何时让棋子相互制衡,何时让棋局峰回路转,皆在她的一念之间。
两人并肩走在宽阔的宫道上,晨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宛如一道不可分割的剪影。
前路漫漫,布满了荆棘与迷雾,朝堂之上更是暗流涌动、波诡云谲,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但楚玥卿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畏惧与迷茫,只有胸有成竹的从容与一往无前的坚定。
她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棋局的关键节点上,朝着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宫城深处走去,也朝着她心中早已设想好的复仇之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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