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子今天谋反了吗

　　一连七日，萧彻每日卯时按时守在门后，听姬先生讲解武功兵法，可听到的内容实在有限。

　　院中寒风呼啸，萧珏站在漫天飞雪里，喉头涌上酸涩。

　　他不甘心，为什么萧珏可以在温暖的房间，光明正大地跟随姬先生学习，而他只能在门外偷学？

　　为什么萧珏生来就受尽宠爱和优待，而他只能跟随母亲颠沛流离，最后只剩孑然一身？

　　为什么萧珏可以堂堂正正地做父亲的儿子，做国公府的世子，而他只能躲在阴暗处，被人议论身份、被人看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萧珏的差距越来越大？难道他这辈子都要活在萧珏的阴影下，指望萧珏的施舍生存？不，绝对不行！

　　萧彻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际线，看向与天空相接的那道屋檐，明明只有一线之隔，却是两种命运。他不服，他不认命。

　　萧彻握紧拳头，决定再赌一次。纵然被发现，无非是被萧珏奚落一顿，难听的奚落，他听得还少吗？可若是什么都不做，他的人生今后只会更难。

　　他观察四周，心中盘算出一条路线，飞身上墙，三步并做两步跃上屋檐。

　　屋檐上的视角绝佳，可以清晰地看见渊亭中姬先生在督促萧珏练基本功，只是这个位置有暴露的风险。他趴在屋檐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从怀中拿出纸笔，将姬先生教授的步法动作依次记下，准备午后在自己院中练习。

　　还未记满一页，萧彻突然察觉出异样，下意识抬眸看向庭院，不曾想竟对上姬无期视线！那目光充满警惕和疑虑，径直盯向屋顶上的萧彻。

　　萧彻一时慌了手脚，趴在屋檐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羞愧涌上心头，如同偷东西被抓现行的小孩。他紧抿双唇，目光复杂地看向姬无期。

　　姬无期眉头紧缩，似乎在思考什么。没几秒便移开了视线，跟没看见似的，继续教世子练功。

　　训练结束，世子去更衣，只余姬无期一个人站在院中。

　　姬无期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挺直，头发高高束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十岁。他看也没看萧彻一眼，只是扬声道：“下来吧。”

　　萧彻并不躲避，翻身从屋檐上跳下来，低头走到姬无期面前，做足赔罪姿态：“彻久闻先生大名，一心想跟先生学习一二。今日打扰先生上课，望先生恕罪。”

　　姬无期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只是今日吗？过往七日，你不是都在门边守着？”

　　“……”萧彻头垂得更低了。

　　姬无期垂下视线打量他的身量，人虽是瘦了些，可是肩宽背厚，身段灵活，一看就是练武的好苗子。更何况如今天寒地冻，能坚持七日站在门外听学，想来是真心想要求学的。

　　姬无期本想试炼一二，合适的话收为徒弟无妨。视线游移到那副酷似国公的眉眼上，不禁皱起眉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叫萧彻？”

　　“是。”

　　姬无期沉默了。十六年前那桩旧闻，王府老臣谁不知道，当年国公被贬出京，还是他去送别的。没想到那丑闻里的孩子，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

　　姬无期注视着萧彻，心道这孩子太瘦了些，身上的衣料也单薄，终归是不忍心。可别人的家事，他不好冒昧插手。

　　姬无期悄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不带任何情绪，“这里是萧府，你是国公的儿子，想待在哪里，旁人管不着。”

　　“先生？”萧彻惊诧地抬眸，看向姬无期。

　　姬无期避开视线，“世子快要回来了，你去吧。”

　　萧彻反应过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拜谢姬无期，“多谢先生。”

　　行完礼，萧彻翻身飞上屋檐，身影闪过两下，消失在堂屋后的另一侧。

　　有了姬无期的默许，萧彻可以“光明正大”地躲在屋顶上课，只要不被萧珏发现就好。辰时学习兵法时，他坐在门后比往日听得更认真，风从庭院中吹过，雪花在眼前落下，也不再觉得寒冷。暗中发誓要更加努力，才能对得起继母和姬先生对他施加的善意。

　　下午学习骑射，萧彻本像往常一般站在马厩边喂马，没多久却看见姬先生和萧珏高坐马上，马匹凑在一起，目光双双落在他身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只见萧珏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萧彻孤身走近，拱手向两人行礼，“姬先生，世子。”

　　萧珏冲他扬起下巴，对姬无期说道：“先生，他就是萧彻。”

　　姬无期像第一次听说一般，面露恍然，“原来是二公子。”

　　萧珏嗤笑了一声，“什么二公子，先生太抬举他了，您叫他稚奴就好，府里都这么叫他。”

　　姬无期没有接话，转而对萧彻说：“方才见你一直站在马厩旁，还以为是府上的马奴呢，正好世子缺个牵马的人……罢了，玉衡，再叫个马奴过来吧。”

　　萧珏摆摆手，“没那么麻烦，让稚奴牵马也一样。稚奴稚奴，不就是牵马的奴才？还推脱什么？”

　　姬无期看看萧珏，又看看萧彻，状似为难，最后问萧彻道：“你可愿意给世子牵马？”

　　萧彻心脏疯狂跳动，闻言看向萧珏求证，却见对方也在打量他，目光半威胁半玩味。

　　萧彻垂下头，眼睫遮住所有的心绪，“我愿意。”

　　“好！”萧珏露出得意的笑，骑马走近萧彻几步，在地上扬起阵阵尘土。将牵绳丢给他，“走吧，该去靶场了。”

　　-

　　一整个冬日，二人都在跟随姬无期学习。萧珏在白天学，一招一式都有姬无期亲自指导；萧彻则在晚上学，白日里悄悄记下内容，晚上则独自揣摩练习，往往三更还不歇息。他们以飞快的速度成长，直到能独当一面。

　　期间，姬无期还给萧珏选了兵器，是一柄银装长剑。长剑转交给萧珏的那日，姬无期说：“世子兼修文武两道，舞刀弄枪不适合世子，佩剑更符合世子心性。他日若是伴驾、入仕，佩剑既合礼制，又能防身；若是上沙场，也可与长枪相辅，远攻近守。”萧珏拿起剑耍了几下，甚是欢喜。

　　萧彻则将大部分时间用在训练骑射上，每每深夜去靶场练习，熬整个通宵也是有的事。姬无期有时来得早，见萧彻清晨才归，惊叹之余也会提点一二。有一天，姬无期携来一张桑木胎牛角梢硬弓送给萧彻。萧彻马术不及世子，但胜在力气奇大，训练又勤奋刻苦，从不耽搁一天。萧彻持弓，拉满时能射穿十丈外的三层箭靶，即使深夜漆黑一片时也不失准头。那日送弓时，姬无期对萧彻说：“真上了战场，持弓者可先发制敌。只是你要记住，弓劲在臂，箭劲在志，志不坠，箭便不偏。”萧彻充满感激，再三拜谢姬无期。

　　一整个冬日，苏妙容也没闲着。掌管内宅，处处都要学习打理，从府里的收益开支，到国公世子的衣食住行，都需要她吩咐下人去办。府里千八百个奴仆，不合适的人要撤下，新上任的人要挑选资质好的，适时收买拉拢，忙得不可开交。萧珏白日里跟随姬无期习武，晚上又要跟书院里请回的夫子上课学习，每日累得倒头就睡，倒是没有力气找她的麻烦。连苏妙容送去的东西，从最开始不屑一顾，到现在也不再退回了。

　　萧彻更是事少，这期间只找过苏妙容一次，说需要更坚固的箭靶和更多的羽箭。苏妙容叫他来问了一番，这才得知他选了弓箭作为兵器，似乎技术还不错。苏妙容让人去府库，取了一批新的“皮侯”，将靶场的箭靶都替换了一遍。同时取出三十支铁簇羽箭，装入箭袋送给萧彻用。

　　得知世子开始习剑，苏妙容请城西有名的制剑工匠精心锻造了一柄剑，堪称极品，柄身处镶嵌宝石，作为礼物送给世子。世子收到后，将此剑取名“映雪”，与姬先生送的“银蛇”一道收入剑匣中。

　　家宅和睦，国公甚是欢喜，对苏妙容越发欣赏起来。不时给她带些华贵的首饰，亦或是市井中出的新玩意儿，天气好时还会和苏妙容到郊外散心。苏妙容的心也逐渐融化。

　　到了春日，万物复苏，京中贵妇们的交际越发多了起来。

　　其中想结识苏妙容的亦有，但大多是好事者，想来探探她这个新国公夫人的虚实，看热闹的居多，真心想来往的少。

　　国公府在京中原是有不少亲朋和旧友，只是那些高官的家眷，从前多与萧珏母亲交好，年龄也比苏妙容大上好些。说到底都是玉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让她们拉下脸面，主动讨好苏妙容这个小女子，怕是比登天还难。

　　苏妙容也发愁，作为国公府主母，交际也是她职责的一部分，只是如今她有心无力，不知不觉中竟然被京中的核心圈子孤立了。

　　正愁如何是好时，有侍女前来通传。

　　“夫人，平阳伯夫人递了拜帖来，说明日午后想来拜访夫人，问夫人是否得空相见？”

　　苏妙容正坐在厅中品茶，闻言差点打翻了茶盏，“平阳伯夫人？”

　　她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个人影，眸中的惊喜掩盖不住，“……小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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