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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波澜
七月的热浪驱散了梅雨季的潮湿,滨城的夏日以不可一世的姿态宣告到来。那片曾经嫩绿的梧桐树叶,如今在烈日下展现出深绿的底蕴,为大地投下了一片片浓重的阴影。在“栖迟”这片小天地中,一台老式风扇慢悠悠地旋转,搅拌着空气中咖啡的醇香与书卷的沉静,带来了一抹难能可贵的清凉。
沈清悦入围比赛的消息,犹如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栖迟”的老顾客之间掀起了阵阵欢愉的涟漪。连日来,每位踏入店内的客人都会向她表示祝贺,张阿姨更是特地带来自家腌制的酸梅汤,笑称是“为咱们的小画家增添灵感”。
午后阳光斜斜地洒进窗户,沈清悦坐在窗边,面前摊开的速写本上却久久未见笔触。她的目光穿透玻璃,停留在街对面的老槐树上,眼中流露出沉思的神色。
“怎么了?入围了反而失去灵感?”沈墨晴端着一杯冰柠檬水走过来,轻盈地坐在她的对面。
沈清悦回过神,脸上泛起一抹羞涩的笑容:“不是没有灵感,是……有些害怕。”
“害怕?”
“嗯。”沈清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速写本的边缘,“初选入围的有五十个人,最后只有十个能获奖。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她的话语渐渐低沉,“墨晴姐,如果我未能获奖,会不会让你失望?”
沈墨晴并未立刻回答,她凝视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心中涌现出自己初接手咖啡馆时的忐忑与不安。那种担忧辜负他人期望的心情,她再熟悉不过。
“清悦,”沈墨晴温和地说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用画作交换咖啡的情景吗?”
沈清悦轻轻点头。
“那时的你,颜料所剩无几,画纸也是 cheapest 的那种,但你画画时的神情,仿佛在从事着世间最为重要的事情。”沈墨晴的话语中充满了温暖,“那份热爱,是伪装不来的。我们为你感到高兴,并不是因为你有可能会得奖,而是因为你勇敢地追寻了自己的热爱,并获得了认可。”
她稍作停顿,继续说道:“结果固然重要,但过程同样珍贵。即便最后未能获奖,这段为梦想全力以赴的经历,这些支持你的人,以及你在其中所绘的每一笔——这些都不会消逝。它们将成为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比任何奖杯都要珍贵。”
沈清悦的眼眶微微泛红,她努力眨了眨眼,将即将溢出的泪水压制回去:“谢谢你,墨晴姐。”
“有什么好谢的。”沈墨晴轻拍她的手,“继续画画吧,赵奶奶还在等着欣赏你的槐树作品呢。”
就在此时,风铃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一位身穿快递制服的小哥抱着一只方正的大纸箱走了进来:“请问沈清悦小姐在吗?这里有快递。”
沈清悦一愣:“我就是。”
“请您签收。”快递小哥将纸箱放在桌上,随后匆匆离去。
纸箱上没有寄件人的信息,只在收件人一栏工整地打印着沈清悦的名字和咖啡馆的地址。沈清悦满心疑惑地拆开箱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种画材——高级水彩颜料、各式进口画笔、专业素描本,甚至还有几本装帧精美的画册。
“这是什么?”沈清悦惊讶地翻看着,箱底还藏着一张卡片。卡片上打印着一行字:“赠给追光的人。”落款处没有名字。
沈清悦抬起头,目光转向吧台后的陈泊远。他正在清洗咖啡杯,似乎对这边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但沈墨晴注意到,他的耳朵尖微微泛红。
“泊远哥,”沈清悦抱着画材走过去,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
陈泊远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并未抬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沈清悦坚定地说,“这些画材很贵重,我不能接受。”
“用它们创作出更美的画作。”陈泊远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这就是最好的回报。”
沈清悦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用力点头:“我一定会。”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咖啡馆内的氛围愈发温馨。李教授摘下老花镜,微笑着说:“年轻人相互扶持,真好。”张阿姨和她的姐妹们则开始小声议论,猜测陈泊远对沈清悦是否抱有特殊的情感。
沈墨晴听着这些善意的猜测,心里却明白,陈泊远对沈清悦的关心,更像是一位兄长对妹妹的呵护,或者说,是一个曾经受过帮助的人,如今在传递着那份善意。
夜幕降临,夕阳将天际染成了一片橙红。沈墨晴正在整理吧台,准备打烊前的最后一批订单。突然,门被猛地推开,不同于往日的风铃声,而是门板撞击墙壁的沉闷声响。
一个四十多岁、面容阴沉的男人闯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POLO衫,目光在店内环视一周,最终落在沈墨晴身上。
“你就是新老板?”男人的声音沙哑,透露出明显的不友善。
沈墨晴心中一紧,但表面上仍保持镇定:“我是,请问您有何贵干?”
“什么事?!”男人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吧台上,“你们咖啡馆的噪音影响到了我家!我老婆神经衰弱,每天都被你们的噪音搅得睡不着觉!”
沈墨晴拿起那张纸,那是一份手写的“投诉信”,字迹潦草,言辞激烈。她快速浏览了一番,抬头看向男人:“先生,我们的营业时间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而且店内一直保持着安静的氛围。风铃的声音其实很小……”
“小?”男人打断她,声音提高,“我觉得吵就是吵!我告诉你们,要么把那破风铃拆了,要么把营业时间改成下午三点到五点,不然我就会天天来闹!”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显得格外刺耳。几位尚未离去的客人不安地交换着眼神。沈清悦紧张地站了起来,李教授皱紧了眉头。
陈泊远从后厨走出,挡在沈墨晴面前,声音冷静:“先生,有什么问题可以慢慢说。”
“慢慢说?”男人上下打量着陈泊远,“你们这些人我见得多了,开个咖啡馆装什么小资情调,根本不顾及周边居民的死活!”
沈墨晴感到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烧,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她记得王老先生曾说过,经营社区店难免会遇到各种问题和纠纷,关键在于如何妥善处理,不要激化矛盾。
“先生,您住在哪栋楼?我们可以上门了解具体情况,如果确实存在影响,我们一定会整改。”沈墨晴尽量让语气保持平和。
“整改?现在知道整改了?”男人不依不饶,“我告诉你们,我已经向社区投诉了,你们等着瞧吧!”
说完,他转身摔门而去,风铃被震得剧烈摇晃,发出杂乱无章的响声。
咖啡馆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张阿姨第一个开口:“这个人我好像见过,就住在后面那栋旧楼里,脾气一直不太好。”
李教授摇摇头:“无理取闹。”
沈清悦担心地看着沈墨晴:“墨晴姐,怎么办?”
沈墨晴深吸一口气,拿起吧台上的投诉信。纸张粗糙,字迹几乎要划破纸面,显示出书写者情绪的激动。她突然注意到,投诉信中反复提到的“神经衰弱”“睡不着觉”“每天头疼”,这些描述不像是单纯的找茬。
“泊远,”她转向陈泊远,“你知道这个人吗?”
陈泊远沉思片刻:“有些印象。他好像姓吴,以前偶尔会来买咖啡,总是匆匆忙忙的。最近几个月没见过了。”
沈墨晴点点头,心中有了打算。她将投诉信仔细折好,放进口袋:“今天先打烊吧。大家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客人们陆续离开,每个人都向沈墨晴投来担忧或鼓励的目光。沈清悦想留下来帮忙,但被沈墨晴劝了回去。最后,咖啡馆里只剩下沈墨晴和陈泊远两人。
“你打算怎么办?”陈泊远一边擦拭桌子一边问。
“明天先去社区了解情况。”沈墨晴清洗着咖啡杯,“如果真的是我们的问题,该整改就整改。如果不是……。”她顿了顿,“也要弄清楚他为什么突然这样。”
陈泊远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需要我一起去吗?”
沈墨晴想了想,摇摇头:“我先自己处理。如果确实需要,我再找你帮忙。”
陈泊远点点头,没再多说。但沈墨晴能感觉到,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表示支持。
锁门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降临。街灯依次亮起,在夏夜闷热的空气中映出一团团光晕。沈墨晴站在咖啡馆门口,凝视着门楣上的“栖迟”木牌,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接手咖啡馆三个月,她经历了从手忙脚乱到逐渐熟练的过程,收获了客人们的认可和友谊,也首次遇到了真正的挑战。这个突如其来的投诉,像一面镜子,映照出经营一家社区店的不易——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咖啡是否美味,还有各种各样的人,以及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但奇怪的是,她并未感到焦虑或害怕。相反,一种沉静的力量在她心中升起。她想起王老先生的话:“开店就像过日子,有晴天也有雨天。晴天时珍惜阳光,雨天时学会撑伞。”
现在,雨来了。而她,已经准备好撑起那把伞。
走在回家的路上,沈墨晴给社区居委会的主任发了一条信息,约定明天见面。然后她打开手机地图,查了查后面那栋旧楼的位置和户型。如果吴先生家真的紧邻咖啡馆,噪音问题或许并非完全不存在。
夜风带着白天的余温,吹拂在脸上。沈墨晴抬头望向星空,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曾对她说过: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证明自己是对的,而在于理解对方为何觉得你错了。
明天,她要做的不是去争论风铃的声音到底大不大,而是去理解,为什么那串风铃,会成为压垮一个神经衰弱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她不再是那个遇到问题就想着如何反击、如何赢取的广告总监,而是一个试图理解、沟通、寻找解决方案的咖啡馆主。
这样的转变,连她自己也颇感意外。
沈墨晴回到家中,将白天的种种经历倾诉于日记之中。她的笔尖轻轻舞动,在纸页上留下了一行行文字,不仅记录了事件的经过,更是倾注了她的心绪与感悟。在文字的尾声,她补上了一句话:
“经营一家店铺,犹如经营一段人生。在途中,你会沐浴他人的关爱与扶持,也会遭遇不期而至的风霜雨雪。关键的并非风雨的猛烈,而是你以何种态度去迎接。今日,面对挑战,我发现自己不再迷茫失措。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扎根’——明白自己的立足之处,知晓自己需要守护的东西,于是,便在那里坚定不移地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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