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猫
“Hello.”体格敦实的长毛布偶猫出现在奶奶家的墙头。
白鹭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要不然怎么听见猫在说英语??她从奶奶为她准备的猫窝里拱出来,翻开一件件旧衣,站上窗台,有些困惑地礼貌问:“你好,你有事吗?”
“哎呀!米粒你可算来了!”玉米一个箭步蹿了出去,蹦到空地上,对着矮墙上方的大猫嗷嗷叫,“你快帮我劝劝吧,她来了村里连一口鱼都不吃!宁可去嚼干苞米!”
白鹭无奈地说:“……鱼又不好吃。”
体态优雅的大猫从矮墙飞跃而下,落到两只猫身侧,她比玉米大上一圈,站在白鹭身旁非常有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是白鹭作为人类时体会不到的,人只要站起来,可以俯瞰大部分的猫。她最常见到的是猫毛茸茸的头到脊背尾巴的一条线,而不是现在一座厚实的米咖色巨猫山。
白鹭心中莫名有些打鼓,连和米粒对视都心虚地低下头。
米粒毛茸茸的大尾巴敲在地上,关切地问:“你没胃口?”
白鹭摇摇头:“不爱吃鱼。”
玉米嚷嚷道:“你听她这话说的,和你当初一模一样。倔的嘞,带籽的小鲫鱼都不爱吃,城里猫都吃不到这么新鲜的小鱼!”
米粒蹭了蹭白鹭的头,轻声道:“You poor dear……”
玉米打断了她:“够了!不要说你的城里猫西洋话了,孩子根本听不懂!”
狸花猫有些恼怒地把二猫分开,自己挤进了两只浅色系猫的中间:“爱米粒!我叫你来是让你劝劝她呀,让她好好吃饭!”
她咬了一口米粒,奈何对方的毛太长,只揪下来一撮长毛。
米粒叹气道:“我叫Emily……算了。”她放弃了纠正名字读音,转而有些忧伤地问白鹭:“你真的不喜欢吃鱼?不是因为心情不好不想吃?”
白鹭认真地说:“我真的不喜欢,谢谢。”
玉米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怎么会有猫不喜欢吃鱼?鱼比老鼠和蛇都好吃多了!也没有鸟碍事的羽毛,都是肉呢。”
米粒倒是表现得很平常:“这有什么不可能。大家的口味都不一样嘛,你喜欢的东西,别人不一定喜欢。就算是人,也有人爱吃馒头,有人爱吃米饭呢……”
玉米不解:“但我们是猫啊。”
米粒懒洋洋倒在杨树根下:“猫也一样。比起鱼我就更爱吃鲜虾冻干……”她不想再参与这个话题,眯上了眼睛。
米粒蓬松的毛一躺下就炸开,小院的青砖地上像铺着一块巨大的毛毯。
一件事情解决,玉米仍然没有静下心,她围着巨大的毛毯转圈,试图把她拉起来:“你劝劝她呀!”
布偶猫雍容华贵地舔舔爪子:“她有什么烦恼吗?她现在看上去不是很好?”
“好什么呀一点都不好。”玉米压低了声音,“她觉得自己是个人,还说自己和原来的家人互换了!我觉得她可能是在猫箱里撞到头了……比你当初还严重。”
听完这套说辞,米粒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在二猫交谈之际,白鹭已经顺着空心杨树攀上矮墙,她正准备利落下跃,就听见身后的猫着急喊道:“诶!你去哪里呀?!”
白鹭不打算告诉她们自己打算去探路,寻了个合适理由搪塞道:“我去巡逻。”
话音刚落,白色的猫跃下矮墙,消失在了二猫视线中。
玉米对白鹭的离去有些担忧:“你说她真的想开了吗……?”
米粒从容不迫站了起来,爪子抓上空心树,噔噔两下便攀至最高点,在半空中完美重现了白鹭离去时的轨迹:“Get the ball rolling!”
玉米急忙跟在她身后:“别那么大声喊!她都听到了!”
哪怕不喊,白鹭也察觉到了。
她现在是一只听觉敏锐的猫,同类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对她来说还是很容易分辨的,更别说是在安静的清晨。
她扭头去看簌簌的灌木,抖抖耳朵,面无表情道:“一起去吗?”
一大一小两个猫猫头钻了出来,点了点头。
她们一左一右护在白鹭身侧,三只猫并排行走,占了好大一块地方。
落叶在她们的爪下发出沙沙的脆响。
走着走着,玉米轻咳一声,米粒好似接收到某种信息,开口道:“铃铛,你在城里的生活怎么样?开心吗?”
白鹭已经懒得去纠正这两只猫对自己的称呼,嗯嗯敷衍了过去,脚下步子更快更急。
两只猫也跟着加快步伐,沙沙声急促起来。
玉米好心提醒:“你要去哪巡逻?已经走出村子了哦。”
白鹭:“去路上看看。”
清晨的公路上车辆不多,载货的大车为主流,几乎看不见私家车。它们在稀薄的晨雾中开着橙红的雾灯,刷一下就从白鹭面前消失了。
白鹭紧盯着车辆,盘算着跳上货车需要多大的劲,到了地点后又该怎么下车。
现在的她应该可以做到。
问题就是,她怎么知道哪辆车通往她要去的地方?
货车可不是公交车,不会到站用广播语音报站,提醒乘客下车。它们只负责把货物从起点运到终点,途中会不会停下都不一定 。
在行驶的车顶往下跳太危险了……她也确定不了具体路线……
白猫的额上隆起一个毛茸茸的“川”字。
她在左右黑白护使的拥护下朝家中走去,两只猫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翻来覆去问那些她不想回答的问题。
应该是出于好意吧。
就像她因为数学卷子生气的时候,凑上来问她为什么哭的同学一样。可越是这样,白鹭心里反而越难受。
为什么自己总是控制不好情绪,一次又一次在别人面前难堪,让别人为她担心?
“可以了。”白鹭停下脚步,“你们别管我了。”
她的头低了下去,只能看见毛茸茸的爪子。
玉米蹭蹭她的头:“不要这么说嘛。你只是暂时生病了,你是好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是猫!!!”
白鹭嘶吼道。
米粒叹息一声,也来蹭蹭她的头,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难接受,可你要想明白呀……并不是和人类生活在一起你就能变成人了。”
“你们什么都不懂!”白鹭撞开围住自己的两只猫,朝林中小道跑去,“别管我了!!”
陌生的树林草影纷纷向后退去,雪白的猫飞快地在林间穿梭,宛如弯弓破空而出的一发利箭,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秋后的村中野地。
为什么啊!
白鹭还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出来她是谁呢?
猫认不出来,人也认不出来……就连妈妈都认不出来?
白鹭的脚下一滑,踩到了一处湿滑的河边苔藓,她没来得及反应,嗷呜嗷呜滚了下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河滩。
好在河边的水浅,只能没过白鹭的四爪,站起来就没事了。
白鹭呸呸吐了两口呛进的凉水,暗道倒霉,缓缓从河中央站了起来。
毛尖滴落的水珠砸进河面,清澈的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上面的倒影也连带着模糊不清。白鹭站稳了,有些怔愣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影子。
那是一只眼睛圆溜溜的白猫,身上的毛被打湿,看起来有几分滑稽。脖颈上环着项圈和铃铛,可以让外人见了就知晓,这应当是一只家养猫,不是在外风餐露宿的流浪猫。
白鹭沉默着垂下头去,湿漉漉的尾巴沉在河床底。
能认出来才怪呢。
她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心中没来由的怒气突然消散,白鹭坐在河边,看着水中猫的倒影,又抬头看了看四周陌生的风景,叹了口气。
为什么她老是生气,又老是在生气之后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咕?你好。”
白鹭竖起耳朵,警惕地朝发声地看去。河畔的芦苇丛轻轻晃动,不一会,从中走出来一只羽毛洁白到发亮的大白鹭,她有细长明黄的喙,漆黑的爪,还有一对强而有力的羽翼。
是和白鹭同名的一种鸟类。
白鹭只在科普书籍上看过图片,如此近距离的与大白鹭接触还是第一次,她点了点头,礼貌问好:“你好……”
大白鹭扇动着自己的翅膀:“我听见你在附近哭,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和家里人走散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细长的喙探下水底,叼起一只小河鱼,仰头吞下。
白鹭沉默不语,她就把下一只河鱼叼到白鹭旁边:“吃点?”
白鹭用爪子把鱼推了回去:“我不爱吃。”
“哦。”大白鹭也不多问,叼起自己辛苦抓来的鱼,吞了下去。
白鹭静静看着这只鸟。
从小到大,她没少因为名字与父母闹,她觉得和一种鸟共享本该独一无二的名字这种事太奇怪了,甚至质疑父母起名时压根就不上心。
但结果往往都是没有结果。
父母对孩子姓名有着绝对的最终解释权,哪怕白鹭如何不满,也不能改变什么。
毕竟白天和白鱼的名字也就那样了……都是从小地方打拼出来的,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能给白鹭的或许就是最好的了。有时候这样想想,白鹭也就释然了。
但当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古诗词中,同学们指着“一行白鹭上青天”哄堂大笑时,白鹭还是很难过。
“你是白鹭,那你体测怎么都不及格啊?跑不动你还可以飞嘛。”
渐渐的,这种难过堆积在心底,与日俱增,变成了一点就炸的怒火。
再没有人敢开她玩笑了。
相应的,愿意与她说话的人也少了。
白鹭不孤独,也不屑于去和那些以别人的痛苦难堪当乐子的人做朋友,她的朋友有杨梓琪就够了。
她看着眼前的鸟。
大白鹭站在村外的小河边,每一根羽毛都在发光,她的身后是绿水青山,看着像一副该挂在美术馆中的古画。
“亭亭常独立,川上时延颈。”
“咕?什么?”
“一首写你的诗……以前我总是翻这些,没什么没什么。我能摸摸你的羽毛吗?”白鹭解释到一半,有些不好意思,她凑上前去,小心翼翼问道。
大白鹭十分豁达,大方展出一侧羽翼:“可以啊。来。”
大白鹭黑豆般的眼睛眯起,笑道:“你和那些追着鸟跑的猫都不太一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绝句》唐·杜甫
“亭亭常独立,川上时延颈。”——《咏八首上礼部李侍郎·白鹭》唐·刘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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