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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如玉
玄都对上师弟眼中满溢的崇敬,一抹愉悦悄然漫上他的心头,“这些不过是我的一点浅见,算不得什么指点。你若有兴致,我便再与你多说说。”
姜子牙眸中瞬间迸出亮色,满心惊喜冲散了平日的尊卑拘谨,问道:“师兄,你可否再给我多讲讲关于西伯侯的故事?”
见师弟已对未来明主感兴趣,玄都低笑两声,颔首道:“当然可以。”他走到旁边的茶肆前,选了个僻静处坐下,“你可知他推演八卦的本事,当真是出神入化?”
姜子牙正坐在玄都对面,听师兄这般说,顿时好奇了,要知晓人教本就以推演之术见长,难不成姬昌一介凡人的卜算之道,已然精妙到连师兄都夸赞的地步?
他老实回答道:“我已许久没回人间,这我倒是不知。”
玄都执起茶盏抿了口,“他的卦象从无虚言,非是虚妄之谈,而是字字贴合天道人伦,所断之事或远或近,皆能一一应验。这般本事,放眼当今人族,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人了。”
姜子牙闻言大吃一惊,正欲说话,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清朗的赞叹:“说得好!”
声音来源于他们隔壁那一桌,二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一位青年突然站起来来到他们面前。
此人头戴冠冕,上嵌蓝石与珍珠,身着一袭蓝白相间的华服,举手投足间尽显王孙公子的雅韵风华,可谓是风姿卓荦含章秀,不似凡尘俗世郎。
姜子牙见了眼中这人的风姿,亦忍不住暗自称赞,他起身行了一礼,问道:“敢问公子是?”
对方也还了一礼,声音温润而有礼:“在下伯邑考。方才无意间听二位道长谈话,如有打扰,还请勿怪。”
姜子牙心道:原来是西岐大公子,难怪气度如此不凡。
玄都语气和煦:“怎会?能得称赞,贫道欣喜还来不及。你若是不嫌弃,不如落座同我们闲谈片刻?”
伯邑考本就有心攀谈,此番相邀正遂其意,当即在玄都身侧坐定。他早见二位道长自带超凡气韵,观其言行更知非寻常之人,问及方知道号。
待听闻玄都道长盛赞父亲,他又素来敬仰父亲,心中欢喜不已,末了终是按捺不住,开口附和。
伯邑考甫一落座,便与两位道长攀谈起来。几番言语交锋,他心中已是惊涛暗涌。
自小便随父亲游历四方,他见过的奇人异士、法力高强者不在少数,更略通望气之术。当朝太师的气运已是他所见之巅峰,可与眼前的玄都道长相较,竟如涓涓细流之于浩瀚渊海,望尘莫及。
身旁另一位道长,修为比他过往结识的多数仙人还低一些,可既然与玄都道长同行,应该也是有些特殊本领的,想来是深藏不露。
他虽为凡身,却自恃博闻强识,胸藏丘壑,寻常仙人在学识见地上也远不及自己。可今日与玄都道长一席谈,只觉对方见识宏阔、洞彻古今,字字珠玑皆在情理之外、大道之中,直教他心服口服,心中当即引为知己,恨不得彻夜长谈不休。
这些想法伯邑考只在心底辗转,并未宣之于口。玄都遇上这般能与自己言契道合的奇才,亦是满心欢喜,道:“若你不嫌叨扰,可否容贫道随你回府继续畅谈?”
竟真个心想事成,道长既有此意,他岂有推拒之理?伯邑考脸上当即漾开温润笑意,拱手作揖道:“道长肯屈尊驾临敝舍,实乃在下莫大荣幸,求之不得!”他表面举止从容,心底早已激动不已,只盼着能早日与道长促膝深谈。
事宜既定,便该动身回府。玄都转头看向姜子牙,语气温和道:“师弟,此番相聚短暂,我先送你回去如何?”
师弟此时道行尚浅,还未修得自由穿梭空间之能,若单凭自身飞行返回,免不了一路奔波辛苦。玄都念及此,便决意亲自送师弟一程。
方才一旁静听师兄与伯邑考交谈,姜子牙早已受益匪浅,满心皆是增益。此番亲历西岐风土,见此间民丰物阜、风气淳良,心中对人间烟火竟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向往。
忽闻师兄要送自己回去,他突然慌了神,连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恳求:“师兄,可否容我再多留些时日?”
他心中自有盘算:此番若独自回去,师兄们见他耽搁许久,少不了一顿训斥,回头还要应付没完没了的杂活;可若是日后由玄都师兄送归,诸位师兄定然会以为是玄都师兄有要事相召,他此番迟归便情有可原了。
玄都并无多想,闻言便颔首应允,反正他也要在西岐盘桓些时日,当下便道:“师弟既想多留,随心便是,若要回去,来西伯侯府寻我即可。”
姜子牙闻言大喜过望,连忙拱手谢过师兄,又与伯邑考略作道别,便欢天喜地地转身去了,揣着满心好奇在西岐街巷间闲逛。
此时街上正人声鼎沸,到处是一派鲜活热闹的烟火气。他瞧着路边摊位上饱满的粟米、鲜嫩的果蔬,又见百姓衣着整洁、面色平和,看得便入了神,脚步便慢了些。
刚要转身细看街角的竹编摊子,忽觉肩头被人一撞。姜子牙身形一个踉跄,还未开口,对方却抢先一步叉着腰,柳眉倒竖,语气泼辣道:“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没看见本小姐过来了吗?”
姜子牙愣了愣,站定后才看清是位中年妇人,样貌还能瞧出年轻时的清丽,乌黑的发挽成繁复的发髻,缀满了鎏金缠枝的头饰,还嵌着细碎的彩宝与珠饰。一双杏眼带着几分嗔怒,气势汹汹的样子令人有种不敢近身的压迫感。
虽不明白对方为何年近中年还自称本小姐,但姜子牙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不多问,拱手赔罪道:“姑娘所言极是,是在下走路疏忽了,倒让姑娘受惊。”
马氏若知道姜子牙此时心中想法定是不屑一顾的,她不但以此自称,还吩咐家里丫鬟们也这么称呼她。
她蛮横惯了,还欲继续数落对方,一抬头见这青年眉清目秀,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姜子牙久居昆仑山,受仙气浸润,浑身透着股清逸出尘的气韵,在昆仑众仙之中尚不起眼,在人间凡尘之中便如鹤立鸡群般扎眼。
马氏呼吸都顿了半拍,听对方叫自己姑娘,她脸上一红,说道:“瞧你也不像故意的,此事便作罢吧。”
“那便多谢姑娘了。”
姜子牙被马氏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也弄得疑惑了,不过对方不再计较此事,他也就不管那么多了。
他都七十多岁了,对方在他眼里自然是位姑娘。而马氏却不这么想,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有男子如此称呼自己,她忽然体会到久违的春心萌动。
她虽然看上去不显老态,但也已经六十多岁了,这次来西岐城内散心居然能遇见令自己一见倾心的男子,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在马氏的几番攀谈下,两人互通了姓名。马氏心中一喜,她索性趁热打铁,继续打听:“公子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姜子牙回答道:“我乃修道之人。”
马氏心中更满意了,对方不提家人,多半是孑然一身,而且看上去并不富裕,自己如果嫁给他就不用伺候公婆了,甚至还能招他入赘,反正自己家里有的是钱。原来他是修道之人,难怪会有这般气质。
一时之间马氏心中闪过数个想法,她眼中一亮,突然想到个好主意,立即从发上取下一枚金簪递到姜子牙面前,“公子日后若有困难可凭借此物去朝歌城外的马家庄寻我。”
相逢即是有缘,姜子牙思虑没多久就收下了,日后自己肯定是要下山的,免不得会遇上各种麻烦,既是如此,收下此物也无妨。
马氏脸上笑意更深了些,见姜子牙要走了,好一阵依依惜别后才目送他离开。恰在此时,身边的丫鬟也寻了来:“小姐,原来你在这里。”
见马氏一直盯着前方看,那丫鬟也望去,不知小姐在看什么,可是看小姐满脸笑容,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她也放心了。
这次小姐本是来西岐相亲的,结果嫌弃相亲对象年纪太大很不满意,直接走人了,她听到小姐一个人离开了着急不已,一路打听才终于寻到此处,原本还担心会见到心情不好的小姐。
“小姐,我们回去吧。”
“嗯。”
马氏应了一声,仍是痴痴地望着,许久才收回目光。丫鬟不敢耽搁,一会儿便叫来了马车。一掀车帘,主仆二人相继入内,车轱辘碾过尘土,径直朝朝歌方向驶去。
时光匆匆,数日转瞬即逝。西伯侯府内早已不复往日的消沉寂寥,处处透着轻松欢悦的气息,下人们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自玄都道长到访,大公子便一改往日沉默,眉宇间常带笑意,二人时常围坐探讨古书奥义。
让府中人尤为惊讶的是,多数时候竟是大公子主动向玄都道长虚心求教,能让大公子如此倾心请教,足见玄都道长学识深不可测,府中上下对他也愈发敬重有加。
春信已至,柳色新裁,漫天飞絮如霜似雪,檐下繁花争艳吐芳。伯邑考斜倚青石,七弦琴横陈膝上,指尖起落间,琴音便如流水般漫开。
初时清越如涧泉漱石,渐而悠扬似云卷云舒,现又归于平缓,似月光淌过春水,柳影婆娑,落英铺地。伯邑考心底幽幽一叹,父亲远在朝歌,如今境况几何,竟无从知晓。思及此,他只觉满心悲凉,七弦轻颤,再无半分暖意,只如寒涧冰泉,泠泠咽咽淌过心尖。
琴音戛然而止,伯邑考指尖尚凝着丝竹余凉,身后便传来一声清润赞叹:“此琴音婉转如流泉、清冽似寒月,当真神妙。”他回身望去,果见玄都道长立于庭中。
玄都此赞乃是真心实意的。他早年曾有幸亲闻伏羲师叔抚琴,那等先天神韵、大道之音,早已刻入他心魂,是以对琴道造诣自有一番极高眼界。如今听伯邑考一曲,只觉其音空灵里藏着天地正气,即便放眼洪荒万域,这般琴艺亦是属于上乘了。
只是琴音过于悲伤了些,他问道:“何故作此郁结之音?”
伯邑考敛衽躬身,苦笑道:“让道长见笑了,家父囚于羑里已七载,音信渺茫,我心中实在挂念。”
“你这一片孝心天地可鉴。莫非你已决意亲赴朝歌,代父赎罪?”
伯邑考抬眸,眸中虽有难掩的忧色,却更添几分决绝,重重点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父亲受此磨难,我愿以身相代,换他平安归来。”此念早存于他心底,只待两位道长离去,便即刻束装就道,奔赴朝歌城。
几日相处下来,玄都是真的很欣赏面前这位年轻人,见状不由可惜,“你就不怕回不来吗?”
伯邑考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那抹愁绪未曾散去。恰在此时,门房匆匆入内通报,道是姜道长到访。玄都见状,心中了然,知晓自己二人也该告辞了。
临行之际,伯邑考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疑虑,抬眸问道:“道长,依你之见,我父亲……尚能平安归来吗?”
玄都闻言,未有半分沉吟,目光笃定地答道:“自然能。”
寥寥三字,却似有千钧之力。伯邑考心中一暖,只觉这便足够了。可转念想到此番奔赴朝歌的凶险,他又缓缓低下头,周身萦绕起一层淡淡的怅惘与忧伤。
玄都看在眼里,忽然开口:“何必如此悲观?”
伯邑考微微抬头,撞进道长沉静的眼眸。
“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话音落,玄都便携着身旁刚刚到来的师弟转身离去,衣袂飘飘,转瞬消失在庭院尽头。
伯邑考仍愣在原地,方才那句话在耳畔久久回荡,心中似有灵犀微动。良久,他紧绷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方才听玄都道长询问,他便隐约心有所感,父亲擅卜,能断休咎、知祸福,耳濡目染之下,他对这般冥冥中的心神触动,向来视作要紧之事。
因此料定此行是十死无生的绝境,可玄都道长这一句临别赠言,却如一缕暖阳,驱散了他心中大半的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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