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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褚岁聿出宥园的时候,石阶前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四角悬着的铜铃在风里发出细碎的清响。白绸车帘上用银线绣着兰花,花瓣在绣法和光影流转的作用下,仿佛真的在舒展。
褚良箬捏着她袖角,提醒她道:
“二姊,别看了,那是裴公子的车驾。”
“裴公子?”
褚岁聿有些好奇。
“裴饮月。”
褚良箬的声音压得极低:
“帝都里都说他应当是帝都的第一美人,而且他是——”
凉薄的声音自身后切进来:
“裴家专攻姻亲攀附之术,族中男子自幼修习房中术与中馈之道,就等着嫁入高门做贤内助。”
褚岁聿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刻薄的话,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
因为宴会还没有彻底结束,门口的人并不多。
谢悬灯的声音足够让车里的人听到。
一只素白的手拨开了车帘。
褚岁聿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哇哦,这个她喜欢。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容止如玉,春山积雪。天上仙,画中人,
“说话的可是……夭夜帝卿?”
——哇哦,声音也好听。
翠巘幽深处,飞泉触石鸣。不外乎如此。
“正是。”
谢悬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裴饮月微微弯起唇,笑意浅浅:
“我一听,便知是帝卿。”
倏尔,他眼波流转,似乎才注意到一边的褚岁聿,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诧异,随后他很快地掩饰好那点诧异,好奇地道:
“这位女郎如此面熟,竟似从前见过——”
“帝都里的好女郎你莫不是都认得?”
谢悬灯直接截断了他的话,神色平静,眼里却有了一些冷意。
“自然不是。”
见谢悬灯并不打算告诉他,裴饮月似乎并未生气,也没有再多看褚岁聿,只是垂下眼睑,柔柔地笑了:
“帝卿近来似是多梦少眠?我那里有安定——”
——帝卿,他说你是老年人啊,你听出来了吗?
显而易见的是,谢悬灯听出来了:
“舌头是不想要了?”
他语气平静,眯起了眼眸,冷意开始从眼里蔓延到了脸上。
裴饮月眼里漾开了笑意,却识趣地没有再说话了。
谢悬灯朝她的车上走了过去,冷着脸道:
“你还不走?把你打包送到他的车上好不好?”
褚岁聿没有提出异议,老老实实地跟在了谢悬灯身后。
她不是傻子。谢悬灯一直在挑动裴饮月对她的好奇心。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他要拿她当靶子。
车轮开始辘辘转动。
裴饮月看着车马远去的方向,柔顺的眉眼突然压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用上了力气,直到将车帘扯出了裂帛声,裴饮月才反应过来,恢复了原本的神情。
“你接近裴饮月,让他放弃和太女的婚约。”
“啊?我吗?”
褚岁聿来帝都后,第一次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眼底泛起一丝荒谬,似是被他的话气笑了:
“帝卿,你看看我,我现在只是一个外室女,加一个七品小官。论家世,我哪里比得上太女?论相貌,帝都中风姿卓越的贵女一把一大把,当然,太女凤姿龙章,不能归类于普通的贵女。”
她连口气都没喘地说完了一串,中间还不忘恭维一下太女,随后继续道:
“下官,平平无奇,若不是殿下刻意诱导,裴饮月可能都注意不到下官,下官拿什么吸引裴饮月。他凭什么会为了下官冒着大不韪放弃太女?”
褚岁聿的话,并没有让谢悬灯改变主意,他轻描淡写地道:
“那是你的问题。本君相信,爱的力量是伟大的。”
褚岁聿几乎要笑出声来,她倾身向前,直视着谢悬灯: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殿下不必发号施令,这不是殿下空口白牙就能完成的。”
谢悬灯并不生气,笑了笑:
“完成以后,孤送你上青云路,如何?”
褚岁聿盯着他,眸光微动,道:
“殿下认真的?”
“认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她追问,谢悬灯面色不变:
“全帝都都知道本君和他不对付。让他成为未来的凤君,比杀了本君还难受。若他能为你这种下流货色放弃和太女的婚事,想必定会让他声名狼藉,名声扫地。”
“说谎。”
褚岁聿轻声道,随后笑了起来:
“如果殿下真的不想让裴饮月做太女君,下官倒是有几个不错的主意……”
褚岁聿笑意愈深,语气轻快,刻意模仿出天真的恶毒:
“下官替殿下将裴饮月的脸毁去如何?据殿下所言,想来裴饮月如此盛名,不过是因为他那张脸。下官替殿下毁去,既能替殿下消去心头之恨,又能让裴饮月在裴家彻底失势,失去和太女的婚约。”
褚岁聿侧着头,话音很轻:
“或者,让裴饮月名节尽毁,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谢悬灯的眼睛彻底冷了下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褚岁聿慢条斯理地为谢悬灯斟了一杯茶,推到了谢悬灯面前:
“明明有这么多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下官只是随意罗列了几个最直接可行的,为何殿下不采纳?殿下做起来,可要比下官做起来容易的多。”
“裴饮月现在得到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有用,一旦他无用,就会彻底失势。想来裴家也不会因为一个没用的棋子,和殿下割席?”
褚岁聿眼神柔和,说出的每个字都淬着恶意。
谢悬灯接过茶盏,在指尖转了一圈,看着褚岁聿,不说话,如她所料的那样,忽然抬手,将整杯茶泼在褚岁聿脸上。水珠顺着她的鬓发滴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你视人如工具,想毁去就毁去?岂不知你在别人眼里也是工具?”
褚岁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得真切了一些:
“工具又如何?下位者是上位者的工具,上位者有时也是下位者的工具。大家不过互相利用罢了。就像殿下,您不也是在利用下官吗?”
她盯着谢悬灯的眼睛,道:
“殿下用如此荒唐的理由,和一个画的饼,就想让在下去赴汤蹈火——”
她轻轻摇头,剩下的话如同叹息一样,很快就逸散在了风中:
“殿下未免太过分了些。”
“你如此多变,”
谢悬灯放下了杯子,平静了许多,已经没有了刚刚心绪起伏的模样,他低声道:
“本君看不上你,看不上你首鼠两端,看不上你狡诈多变,看不上你媚上欺下。但是本君不在乎,如你所言,本君就是拿你当工具,抛进太女府,毁了太女和裴家的婚事,将裴家与太女切割。顺便让你远离观鱼。”
“去吧,褚岁聿,去用尽你所有手段,让本君好好见识一下。”
“只是,本君警告你,别用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招数。裴饮月没有你想的那样好欺负。”
谢悬灯提醒她,却并不是出于好心。
“殿下早说不就好了。”
褚岁聿有些无奈,随即正气凛然地道:
“下官可是万万做不出插足别人感情,强夺人夫这种流氓之举的。既然殿下是要下官为您办事,下官定万死不辞。”
她咬重了“为您”两个字,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你最好是。”
谢悬灯摇了摇车厢里的铃铛,马车停了下来,他头也不回地下了褚岁聿的马车,登上了另一辆看起来有些古朴的马车。
褚岁聿看过以后,放下了马车的帘子,冷冷道:
“继续走。”
马车又开始动了起来。
说了那么多,帝卿的诉求不过是让太女和裴家的婚约作废。还不能使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那怎么办?除非真的让裴饮月爱上其她人。
世家的人,贵女公子,各个都是跟着利益走的怪物。即使蠢笨如谢观鱼,也知道先帮助她在帝都立稳脚跟,再说情爱。
裴饮月,出生于那样一个扭曲的家族。看起来应该比她年长几岁?定朝的男子及笄就离嫁娶不远了,裴饮月被留到了现在,不过是因为他的价值很高。既然已经钓到了太女这条大鱼,他又怎么会轻易松口?
而且最重要的是,裴饮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怎么接近裴饮月?
没等褚岁聿想出个可行的解决方案,她就被调到了东宫,成了太女洗马。
据说,是因为她在落英会上出众的表现,注意哦,出众的表现,她一首诗都没做。因而被太女看到,所以特意将她平级调动到了东宫。
对,还是七品小官,她连官服都不用换。
如此敷衍又带着几分讥讽的处理,她不用猜就知道是那位帝卿的手笔。
其实和原来没差,不过就是点卯的地方变了,也清闲了不少。她过上了白天当值,晚上练完剑就睡觉的清闲生活。
哦,她还加了一个娱乐活动,每天骂一句谢悬灯。
他真的只给她调动了办公的地方,一点儿帮助也不提供,让褚岁聿这个一点儿也没根基的人,完成他给出的这个艰巨的任务。
东宫的书阁一共两层,里面很干净,侍女侍从们日日清扫。可书籍上都是灰尘,看起来很久没人停留翻阅过。
褚岁聿干脆找了块地方,看起了书。
可能是因为,律监尚有上升希望,如梅久臣就是个典型案例。而太女洗马,前程真的是一片死寂,东宫书阁,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除非太女现在登基,她鸡犬升天。要不然她要困死在这个地方了。
——陛下,您人呢?就这么看着您的得力助手被您的弟弟磋磨完了?
褚岁聿见到窗边的鸟屎,无奈地拿起布擦拭了一下,
还行,也不算鸟不拉屎,这地方鸟拉的屎挺多的。
书阁的檐角下有燕子筑了巢,虽然没有正对窗户,可燕子觅食回巢时会经过窗前,偶尔便会有一坨白黑之物掉落在窗户边。
她继续捧着书卷,在窗边安静地看着。
——与其她往山去,不如山为她来。先发容易被人所制,后发才能制人。
她当然不会承认,这样自我安慰是因为她现在真的毫无头绪,束手无措。
书阁僻静,但真是个聊八卦的好去处。
眼下,窗户下方又传来了——
“太女又梦魇了?”
“太女时常多梦,只是裴公子,怕又要心急如焚了。”
“裴公子对太女用情至深,想必又要为太女去求药了。”
“求什么药?”
“你来了没多久,不知道很正常。是静尘庵里的安定香。对太女的梦魇很有效果,但不外传配方。裴公子每次去求,才能求上一些。太女梦魇,想必是安定香又用完了。”
“太女如此贵重,为何不让人去拿,或者让静尘庵里的人送过来?”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神就神在这里。只有裴公子拿来的安定香才有作用,太女派人取回来的没用。可能是裴公子的真情感动了后土娘娘,这才让安定香有了奇用。”
——哇,这么神,不会加了迷药吧?
侍从们拿着扫帚,却不扫地,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褚岁聿悄悄地扫视了一眼,果然多了一个生面孔。
她合上书,
——哇,真好啊,她爱这些聊八卦的。说话还有前情提要呢,像是特意说给她听的一样。
“咱们在这里说话没关系吗?书阁里不是来了一个太女洗马吗?”
“没关系,我听我表哥说过,那人是被帝卿塞进来的。可能是脸被帝卿看上了,没什么能力,来这里混日子的。”
“我几次进去,她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看书。日子过得可真潇洒。”
“没办法,脸好嘛。”
——哇,好扎心。你们几个人没活干吗?好女人的名声都是被你们败坏的。
“你们说,帝卿他究竟多大了?”
“我听我表哥说,帝卿比太女长三岁,大概快三十了吧?”
“哇,那不是老男人了?”
“对啊对啊,不会……”
几个人的声音小了许多,她伸着耳朵听,也没听清楚,只听到了
“……不行……年纪……”
——怎么不说大点声,她也想听。
“哎,对了,你们知道吗?太女——”
“走了走了,不聊了,咱们今天的活还没干完呢。”
——别呀,活可以晚点干,八卦晚了就不记得了。
对的,她已经沦落到偷偷听八卦获取消息的程度了。
进了太女府,朋友是没有的,敌人也是没有的,连之前一直在她身边骚扰的人都全都消失了,就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和太女不熟,和太女身边的人也不熟,她甚至想过接近冯丹羽的弟弟。
可是她和冯丹羽“无意”提起,冯丹羽只打了个哈哈,说,她小弟年纪还小,不急。
她“偶遇”萧奕,萧奕更是对她视而不见。
哈,不是,一个个得到了就这么不珍惜吗?她一气之下怒了一下。
谢悬灯直接将她送进了这里,也同时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价值。
褚岁聿叹了口气,看了眼外面的好天气。
今天是个好日子,听说宣玉凫醒了,不如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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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巘幽深处,飞泉触石鸣——《飞泉漱鸣玉诗》
简单的梳理一下,
本文的主基调是以凰帝为代表的皇权,和世家门阀分庭抗礼。
凰帝一直在以各种理由打压世家门阀的势力,扶持梅家和宣家这种以凰帝马首是瞻,所谓的清流世家。
但是如前面的姜家那样,世家即使被凰帝针对瓦解,也会因为关系网的庞大而苟延残喘,随时都会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所以凰帝只能依靠扶持和姜家有利益敌对关系的施家压制姜家的反扑。
但是施家未必不会是下一个姜家。
凰帝的整体思路就是通过拆分打压大的世家,瓦解为零散的小世家,达到分权的目的。
世家门阀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出现了以萧、冯等为代表的世家向皇女,甚至王女靠拢,妄图扶持一个傀儡凰帝。这类世家不害怕皇权,甚至还想颠覆皇权。
还有没有出现的其余的世家,各有各的谋划。
本文很少会出现上帝视角,一直都是燕子的视角。刚开始的时候,燕子是很被动的,她没有根基,没有帮手,没有靠山,勾引过来的几个男的也没啥用,身份尊贵的都不能碰。芍卿因为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实权,所谓的“令主”其实就是部门经理。他的出现是当一下调剂品而已。
所以不要对本文的男的会来帮助燕子有任何期待。她会千万次救自己于水火。她会一步步从一枚棋子,逐渐成为棋手。
本文的配角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凰帝谢鸣鸾,燕子是她早早就看中,并且打磨好的刀。
整体就是这样,嗯,我看了一下,应该算是将前面的部分梳理的差不多了?好像还剧透了?随便啦。
如果有写得不好的地方的话,麻烦轻喷。我会酌情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