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

　　被他供养着，那种舒服的下沉感，日复一日的吞噬我。
　　我穿着他送的衣服，用着他买的护肤品，在他的保护下，过着一种远离底层麻烦，却又很不真实的生活。镜子里的女人气色好了，眉眼间却是一股化不开的麻木和疲惫。
　　我必须做点什么。就算只是白费力气，也比在这种安逸里憋死要好。
　　机会来了。一个外地生意人带朋友来玩，出手大方，但要求也多，特别喜欢灌酒。放以前，这种客人领班多半会塞给我。但现在，领班只是犹豫的看了我一眼，就去安排了别人。我知道，这又是陈野划下的线。
　　“这个客人，我来跟。”我主动对领班说。
　　领班愣住了，张了张嘴，想劝我，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那晚，我用尽了所有办法，去应付那个难缠的客人。被灌了很多酒，胃里像着了火，脸上挂着僵硬的职业笑容。很累，比过去都累，因为我带着一股反抗劲儿，重新尝尝这种辛苦的滋味。但我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看，没有你，我也能行。我还能靠自己在这泥潭里扑腾。
　　我送走客人，拿到一笔不菲的小费，累到脱力，但很有成就感。我拿着那叠现金，特意去商场，买了一件和他送的睡裙款式差不多，但品牌很普通，价格也便宜许多的换上。
　　回到家，陈野正坐在客厅窗边看书，台灯的光照出他安静的侧脸。他看见我手里拎的购物袋，眼神在上面停了一下，没有多问。反倒是我因为酒意和疲惫，放下东西时有点站不稳，他才抬眼看我，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什么，甚至还带着一丝很淡的赞许。
　　“看来，你应付得来。”他平淡的说，听不出情绪。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用力打出的一拳，砸进了棉花里。
　　他不在乎我拒不拒绝他的帮助，他在乎的，可能只是我还有没有被帮助的价值，或者说，我是不是成长到不需要他管太多的地步了。这个想法，比他直接反对我更让我心头发冷。
　　几天后半夜，我起来喝水，经过他没关严的房门时，听见里面传来他压低的声音，在跟人打电话。鬼使神差的，我停下了脚步。
　　“……目标人物常去的那家茶社，已经打点好了。嗯，她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切入点……”他的声音很冷静，逻辑很清楚，有一种不像他这个年纪的老练和算计。“……林薇这边，暂时还是最有效的‘保护色’和‘通行证’，维持现状，利益最大化……”
　　“保护色”……“通行证”……“利益最大化”……
　　这几个词像冰锥，狠狠扎进我耳朵里，血都快凉了。我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他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在冷静的算计。他接受了我硬塞给他的“工具”身份，然后反过来，也把我变成了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个可以利用的条件！
　　真正的羞辱，发生在一周后。
　　经理把我叫到办公室，表情有点奇怪，递给我一个挺漂亮的礼盒。“薇姐，这是‘盛和’的赵总特意托人送来的，指明给你。说是……谢谢你弟弟上次提供的‘关键信息’，一点心意。”
　　盛和的赵总？我根本不认识！还有，关键信息？什么关键信息？
　　我猛地想起来，前几天好像听陈野说过，他在查什么资料，需要一些行业内部数据，还随口问我认不认识建材圈的人。我当时只当是他学习要用，随口说了几个在KTV见过的老板名字，里面好像就有这个赵总！
　　我瞬间明白了。他利用了我！利用了我的名字，我的人脉，甚至可能让对方误会，以为我们俩的关系好到可以当担保，替他换来了他需要的东西！
　　我拿着那个烫手的礼盒，感觉像捧着一块烧红的铁，一股屈辱感冲上头顶，手都开始发抖。我被明码标价的“使用”了。这不是暗中保护，这是公开的，把我当成一件东西在用！
　　我冲回家，胸口堵得要炸开。陈野不在。我走到浴室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脸色苍白，眼神惊恐的女人。她穿着舒服的睡裙，脸上抹着昂贵的护肤品，享受着用自己换来的安宁……
　　“啪！”
　　我猛地抬手，把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全都扫到了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特别刺耳，瓶子里的乳液精华溅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就像我现在的内心，碎了一地，脏得不行。
　　我在做什么？我到底变成了什么？一个被圈养的，还在为自己羽毛漂亮沾沾自喜的宠物？一个他随时能拿来用的“资源”？
　　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在这一刻，跟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彻底断了。
　　晚上，陈野回来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没说什么，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
　　“陈野！”我喊住他，声音因为愤怒抖得厉害。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平静的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利用我？”我冲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冰冷的脸，“你拿我去跟那个赵总做交易？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一件可以随便用的工具吗？”
　　他静静的听我吼，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我在说别人的故事。等我吼完了，喘不上气，他才慢慢开口，声音又低又清楚：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他反问，语气里甚至带了点嘲讽，“一个‘有用’的，不再感情用事，能帮你解决麻烦的‘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我，眼神像刀子一样，把我所有的伪装都剖开了。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不就是一场交易吗，林薇？”他叫着我的全名，每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地上，“你用一碗馄饨面和一个沙发，换一个证明自己‘还不算太烂’的机会。我用‘听话’和‘优秀’，换一个不被饿死的落脚地。”
　　他的逻辑冰冷得吓人，把我们之间那点可怜的温情，撕得粉碎。
　　“现在，我只是让这场交易变得更有效率，更符合你一开始的期望——物尽其用。”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距离感，“我以为你会满意。”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走进他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僵在原地，像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说得对。他说的全都对。
　　是我先给这段关系下了定义。是我亲手把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冷冰冰的施舍和偿还。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喉咙里像被灌了铅，又沉又闷。
　　那晚之后，家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陈野开始更频繁的晚归，后来，甚至偶尔不回来。我不再问，也不再在半夜等门口的动静。
　　我们之间那根弦，那根缠绕了四年多，混杂着依赖，控制，恨意和扭曲的弦，终于彻底断裂。
　　连回音，都散在了这让人窒息的空气里。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阳光很刺眼。
　　我推开他房间的门，里面干净得过分。床铺得整整齐齐，书架空了，衣柜里只剩下几件我买给他，他却一次没穿过的衣服。
　　他走了。
　　没有留纸条，也没有告别。
　　他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只有空气里，好像还留着一点属于他的，又冷又决断的气息，提醒着我，那个雨夜里捡回来的少年，曾经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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