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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桃林
“叮——”
叶棠梨腰间铃铛响动，一时的沉寂冲破，似乎，耳内的震裂也好了些许。
寒霜撑在地上，梅霜艰难起身，一寸寸向挂在一处枯枝上的忘忧草挪去。
忽的，猛然刮起的劲风带起崖壁砾石把巢穴四周围了起来，似海卷一般，却又不觉足够威力，卷风又挟着一道道气刃刮了无数个轮回。
二人身上被割出道道血痕，藤条断裂的嘶哑声在叶棠梨耳边格外清晰响起。
似乎，有花在耳边盛放。
苍鹰挣扎着，拍打稀松翅羽，细碎的浮毛在空中下起了墨雪，飘摇落在叶棠梨眼前。
却又有一道气刃袭来，劈向叶棠梨腰间，几乎要把她拦腰截断。
“叮”
护心铃接下了一击。
春来雪融，结束的声音，开始的吟唱，冰一丝丝碎裂。
银铃碎成几块，一团金色顺势滑落。
早已不知脚踏着的是虚无缥缈的风沙走石，还是稳固枝条，叶棠梨也不在意，伸手去抓落下的光点。
“钦钦！”叶棠梨大声呼喊，却不见光点再回应响动。
苍鹰穷尽力量嘶吼发出最后一声长啸，冲入上苍。
风散石落，一切又都归于原处。
叶棠梨脚下没有依仗，瞬落下巢穴，所有的，都在刹那间全然交给凌空。
梅霜撕裂着咽喉，“棠梨！”
她不带一丝犹豫伸出手，却只抓住一角青衣，希望又在瞬间离去。
几点墨黑已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天际。
就在叶棠梨闭上双眼，准备听凭尘埃落定之时，她心底却涌起了彻骨的寒意，打湿她每一寸肌肤。
苍鹰猛的从空中俯冲下来。
叶棠梨的脸埋入黑羽，又重重的，全身拍打在一个坚硬背脊上，似乎骨架就要松散。
却有些畅快，甚至觉得一颗沉下井的心也温热许多。
虽然没长出翅膀，却能翱翔天地间，如此新鲜。叶棠梨是第一次，但她却不敢睁开双眼。
双腿跟着眼睫一起打颤，双手牢牢圈住苍鹰的脖颈，连带着脚尖也要使一使力。
梅霜盯着苍鹰远去，直至碧空如洗，再也没有一点可突兀的颜色。
视线怔在了远处，眼下却有一抹烟紫晃动。
鸢尾蹑手蹑脚顺着藤条爬了上来。
“你去哪了？”梅霜没好气道。
“额，这几日我实在赶路劳累，一不小心就……”鸢尾抹了下鼻子，“睡着了。”
梅霜皱起眉头，觑了梅霜一眼，抱胸不打算理她了。
“你别生气啊，你看，这是什么？”鸢尾张开手，金色光点跃在空中。
“钦钦！”梅霜瞪大了双眼，先前只听见护心铃碎，没瞧见钦钦掉哪去了，现下可算是没丢。
梅霜指着钦钦说，“你也是个不中用的，关键时刻还拖后腿。”
“喵喵喵”
只听的出些委屈。
鸢尾见梅霜又不说话了，笑着开口，“棠梨坠落被苍鹰所救，怎么说，她也应该不会被伤害的，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梅霜昂着头，“带路！”
……
阡陌上花开十里，桃红一片，有一泓清潭点缀其间。
身下的苍鹰盘旋在这片潭水上空，缓缓挥着羽翅。
远处还有几点墨黑远远凝望着，却又没靠近。
只是锐利的眼里闪烁过几点泪光。
空中没有漂浮一丝一缕的伤悲，却好似有一股苦味在游荡。
叶棠梨也大概能猜到，小鹰送老鹰，身下这只大鸟卸去罪孽后，终于得以了却余生。
只是，它就要死了吗？
悲怆的一声长啸把她的思绪打断。
身下的苍鹰冲向长空，再如流星坠地，往那潭水而去。
青发凌乱打在脸上，下落速度快到她难以呼吸，叶棠梨勉强撑起身，张开双手，死盯住那棵正在散落花雨的桃树。
必须在眨眼间，用尽所有力气，缠住它。
“你要葬身桃花潭，我可不奉陪。”
歘的一声，叶棠梨手中生出的藤蔓绕在了桃树上，荡秋千似的，她挂在一处桃枝下。
叶棠梨低头看着苍鹰坠落清潭，碰触水面的一瞬间，没有溅起一点水花，只绵延不断漾着圈圈涟漪。
一点一点，把庞然大物湮灭。
一刻之后，清潭归于平静，依旧映照着天地，叶棠梨的脸也对着她那双眼。
叶棠梨仰头向上一寸寸挪动，只此青绿在空中微微晃动，一条条伤口再度撕裂，洇出血色。
指尖碰到桃枝湿漉漉的苔痕，却又滚烫至极，叶棠梨不肯撒手，一只手紧握了上去。
只在一瞬之间，那节粗壮的桃枝蓦然断裂，桃瓣纷纷雨落。
融入清潭，水波不兴。
与岸上的粉绿之间，隔着一层青色水帘，怎么也掀不开，叶棠梨不断陷落，视线也愈加模糊，随后只剩下无尽深黑。
水灌入耳中的声音把心跳的跃动掩藏，然后是急促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似乎被冻在冰窟，再也没有了回音。
看不到，听不到，叶棠梨觉得她好像化作了一滴水。
这次醒来，又是哪个世界？
……
“棠梨，棠梨——”
梅霜呼唤着，任凭嗓子撕扯着。
“就该在附近的，那苍鹰最后…消失的地方…”
鸢尾心中底气也不足了，声若蚊蝇。
梅霜揣在怀里的金色光点颤动，忽的飞了出来。
“钦钦？”梅霜试探问去。
金色光点似乎越长越大，足有灯笼大小，又蓦地崩开，撒下金辉。
梅霜慌乱去捡落下的光点，可每每抓住的一星半点，都从缝隙中溜走。
鸢尾身子忍不住发颤，声音也抖，“契约兽灭，主人……身…死。”
“不会的，你不是说那个老鹰不会伤害棠梨吗？”梅霜语气坚定，眼中却噙着泪，抬头仰向浩荡长空。
“你们，在找我吗？”
甜甜的声音从桃花林中传来，熟悉又亲昵。
“是……叶棠梨？”
鸢尾不带一丝犹豫就往花林里跑去，留得梅霜一个人愣在原地。
梅霜踌躇不前，粉嫩花瓣飘落在梅霜发髻上，隐隐花香从头上汩汩流了下来。
梅霜低着头，青色裙裾忽然闯入她的视线。
几颗豆大泪珠打在地上。
馥郁桃花香味扑鼻而来，来人轻撩起梅霜鬓边散下的一丝碎发，划过耳廓之后，残留淡淡余温。
梅霜抓住那只快要收回的手，把跟前之人一把扯进怀里。
“棠梨，我还以为你死了。”闷声传到耳边。
“托你的福，还没死呢。”
鸢尾倒挂在高处桃枝上荡漾，语气相当轻快，“我就说吧，这下好了，人也找到了，草也拿到了，我们可以打道回府喽。”
梅霜擤了擤鼻子，语气恢复如常，“总算是有惊无险。”
她拉起叶棠梨的手要走，丛间水露闪过一丝金光。
“钦钦，怎么办？”
叶棠梨开口，“玄武长老会有办法的。”
鸢尾附和，“对啊，我们得快出去了。”
梅霜眼中颜色却暗了几分，“我来时做的记号怎么没了？”
……
水的寒气透到骨子里，几乎要冻透了结成冰。
“姐姐，你要死了。”
叶棠梨的识海突然涌入一道海流，退去之后，一张正狞笑的脸显现。
白煊眉眼含笑，眼中仿佛嵌了一颗猩红的血珠，散发妖冶气息。
僵凝的血在这一刻滚烫起来，迸入叶棠梨的心脏，几息之间，她终于得以将手指牵动一厘。
不能死。
绝不甘心。
叶棠梨晃动双手，猛的睁开双眼，却依旧只能看见一片灰暗。
手中握着的桃枝仍在发烫，直到滚滚热流争先恐后输入她的身体。
桃瓣和绿叶都化作光莹围绕在叶棠梨身边，把这里的寒凉潭水与她隔离开来，又徐徐把她托起。
没有直视悬日，因着刚从暗处出来，叶棠梨也被柔和的光线刺了眼。
紧握着的桃枝早已化作一截枯木，叶棠梨小心将它别在腰间。
桃林十里，绵延无尽。
清潭边斜插着爬满青苔的一块木板，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
桃花潭。
叶棠梨闲步桃林，足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有些膈应。
“叶棠梨，我在你这儿啊！”
叶棠梨惊的跳了起来，挪到一边。又拿别在腰间的桃枝戳了戳她刚踩过的一块地方。
“钦钦，你在哪呢？”
金色光点从泥土中钻了出来，一颗接着一颗，逐渐聚在一起，汇成兽形。
“你可算来了。”
钦钦委屈巴巴的撅起嘴，圆圆眼睛里滚动泪花。
“梅霜和鸢尾人在哪？你又怎么在这儿，还是——这么个样？”
“我也是才发现，我被这里的禁制压制了，你还差点归西了，我也离死不远了，早知道……我就不来了，”钦钦舔了舔沾了泥土的爪子，“叶棠梨，你也不拦着我！”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了。”叶棠梨扯着它立起来的耳朵，又压下去，柔声道，“梅霜她们人呢？”
“梅霜和鸢尾那两个笨蛋，要被守护这里的生息给吃掉了。”
“什么？！”
叶棠梨手握成拳，“你带我去找人。”
钦钦声音失落，带了哭腔，“我鼻子失灵了，找不到她们了。”
“不过我知道一点，守护这里的，应该是桃花妖。”
“桃花妖……”叶棠梨的记忆在脑中翻江倒海，“记起来了。”
桃花妖喜用香味迷惑敌人，使其陷入幻象，最终迷失心智。
“她们，几时遇见桃花妖的，你可知道？”
“秘境里的时间我也瞧不准，但这丛草上的蛛网已经结过两轮了。”
“玩个游戏吗，小娘子？”
身着粉色纱衣的少女躺在桃枝上，婀娜身姿在花丛掩映间若隐若现，忽的滚落下来，悠然立在树下。
微挑的桃红眼线为那双多情桃花眼勾勒的更加迷人，细烟眉间恍有水色，只看那眉眼，就会被勾住。
“姑娘是？”
叶棠梨握着桃枝的手又紧了几分，把钦钦护在身后。
“我是桃笑，这十里桃林的主人。是句芒大人亲手栽种的，这里最美的一株桃树。”
叶棠梨恭敬做了一个揖，“失敬失敬，桃笑大人，要和我玩什么游戏呢？”
桃笑语气玩味，撩起一缕青发萦绕在指尖，“你既要找你那两个朋友，我就大发慈悲成全你。”
她大手一挥，“这十里桃林中有千棵树，有两棵，是我新添的。”
“梅霜和鸢尾？”
“没错，一柱香内，你把她们找出来，就算你胜，我自然会放了你们所有人。”桃笑走到叶棠梨身前，抬起她的下巴，“但若是你没找到，你就得输了，把你这张脸送给我。”
茫茫桃林，只取其二。
恰如大海捞针，大浪淘沙。
“桃笑大人已是绝色，怎么看得上我的脸？”叶棠梨试探问询，不动声色捕捉桃笑脸上的反应。
桃笑脸上泛起红晕，又有几分愠色，又转了转指尖溜走的一丝青发。
“这个……你别管，你到底玩不玩？”
“当然要玩，桃笑大人的好意，我怎敢推辞。”
钦钦咬了咬叶棠梨的袖摆，“你疯了啊，怎么找？”
叶棠梨压低了声音，抚慰道，“我们会活着出去的。”
“以防万一，你得把身边那只识兽留下做个凭证。”
“成交。”叶棠梨回答的果断。
桃笑看着叶棠梨离去身影，嘴角扬起，又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绽开花影。
她又依在一桠桃枝上，喃喃低语。
钦钦在底下恶狠狠的抓挠树干，桃笑却也没管。
“句芒大人，桃笑没有欺负人哦，叶棠梨是自愿的。”桃笑眼中又掠过一丝忧伤，挤出生硬的笑容，“只是您……为何带姐姐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您更喜欢姐姐的脸吗？”
桃笑抚上自己的脸，飞向桃花潭，望着水中倒影，久久不曾合眼。
桃笑眸子泛着冷光，轻叹了一口气，“没关系的，我可以找一张和姐姐相像的脸来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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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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