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想吃什么

　　陈燧关上门，走到窗边。

　　今天不过是许多个平凡夏日里普通的一天，高而远的晴空万里无云，阳光透窗而入，在水泥地板上留下整块的金。那人身影如预想般出现，手机贴在耳边，步履匆忙，他迎着光远去，身后的影子像是一条尾巴。

　　陈燧站在窗后，目送那个匆忙的背影消失在枝叶掩映间。

　　小福走到身边，绕着青年的腿走了一圈又一圈。

　　陈燧蹲下身，摸了摸眼前毛茸茸的小猫，“小福，你觉得冷吗？”

　　沐浴在阳光下的猫儿叫了一声，支起半个身子用脸颊去蹭陈燧悬在半空的手。

　　窗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四周枝叶俱静，楼下小空地空无一人。

　　陈燧把切好的黄瓜片装进保鲜袋放入冰箱，鱼头转移冷冻层。他心想粉蒸肉能复热吃好几次，吃不完的饭明天炒饭或煮粥；新鲜豆腐不能过夜，今天就要处理，买的石膏豆腐，虽然没有牛肉，但是用猪肉也可以做个不正宗的家常版麻婆豆腐。

　　芋头和土豆还在袋子里，这两都不能久放，土豆做醋溜土豆丝，芋头做芋头南瓜煲。芋头南瓜煲是新收的甜口菜方子，南瓜要用贝贝南瓜，这次自己先尝试，下次詹尧来的时候做给他吃。

　　下次？

　　陈燧合上冰箱门，背靠着冰箱缓缓坐倒在地。等候多时的小福以一副和敦实外形全然不相符的灵巧样子跃入陈燧怀中，抬起头喵喵叫着让那人摸摸自己。

　　陈燧把手搭在猫身上，仰头看苍白的天花板。

　　詹尧说，我也有尾巴。

　　陈燧不觉得尾巴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人类在进化的时候怎么会没有尾巴而只留下尾椎骨呢？

　　尾巴会受伤，尾巴会出卖情绪，尾巴会增加额外的负重。

　　陈燧的尾巴是工作。

　　陈燧不喜欢这条尾巴。

　　陈燧需要这条尾巴。

　　这份工作既不算优渥，也不算狼狈，是平凡人家的陈燧在这个社会上安身立命的本钱。

　　所以尾巴也可以是个有用的东西。

　　有的动物用它来保持平衡，有的动物用它来控制方向，有的动物用它来保护自己。

　　詹尧说，我的尾巴是我身边的人们，我因为他们的支持和信赖而走到今天。

　　他大抵是个体面人。

　　可陈燧想揪体面人的尾巴。

　　手机屏幕亮起，江馨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后飞快地按灭了屏幕。

　　大会议室灯光明亮，由上而下照出每个人的影子。身居末席的江馨玥着职业正装，抬手将鬓边碎发拢至耳后，化了淡妆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这是小时候的她一直向往并为之努力的世界。

　　可惜，向往是对现实最大的误解，真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只会恨不得穿越回去给那个曾经傻逼的自己两巴掌。

　　读书时何必久坐，工作了自然会有加不完的班。

　　尾椎骨隐隐作痛，已经约了推拿师傅探讨人生，江馨玥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发展成腰椎间盘突出。

　　科昇早年靠智能科技产品起家，后被一家综合性企业收购，该企业子公司众多，在多个领域均有投资。江馨玥被下放历练，科晟的每个人都清楚她的来头，路衍来B市的公司总部开会，身为总经理助理的她在这间会议室里也有一席之地。

　　江馨玥把笔记本翻到空白的一页。

　　总部最近开始实行大小周，科昇至今为止还是双休，江馨玥在订票的那刻下定决心到了总部要夹着尾巴做人，千万不要顶头大老板们一个不乐意，连带着科昇也一起大小周了。

　　这个开会日子到底是哪个嫉妒子公司有双休的红眼病定的？

　　被迫在周六出差加班的小江同志敢怒不敢言。

　　其他子公司的负责人汇报完的工作，下一个轮到科昇。路衍说了些场面话，多是泛泛而谈不一而足。负责操控电脑的办公室主任点开桌面上早已准备好的PPT，江馨玥接过旁人递来的激光笔，在路衍言毕后站起身。

　　“那么由我来向各位汇报科昇最近的项目进度。”

　　她走到会议桌的最前端，站定在巨大的显示屏下，把脸上的笑容调整到最为完美的状态。

　　“优化客户的使用体验从而抢占更大的市场份额是本项目的核心诉求。如何优化，从哪方面优化，优化到何种程度，是我们当前要确认并解决的重中之重。营销部门通过走访经销商和对客户进行线上线下调查的方式，对目前的市场份额和潜在客户群体进行了分析归纳，以下是具体数据说明……”

　　数据大多由江馨玥亲自整理归纳，她对此熟烂于心，不需过多的思索便能指出问题的核心所在，于是边讲边不动声色打量起主位旁边的男人。

　　黎行川抿着嘴，颇具威严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江馨玥判断不出他的态度，但这不影响她履行自己的职责。她总是清楚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的，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我公司与曙星科技建立了深度合作关系，针对现有不足共同进行产品的研发优化工作……”

　　她流畅地介绍完自己的PPT，向在场各位点头致意，董秘适时接过话头承上启下进入下一项议程。坐下前见到黎行川点了点头，尽管幅度微小到几乎让人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但她知道，这次过关了。

　　明天去吃个甜点奖励自己吧，就去试试一直想去但还没有机会的那家店。

　　江馨玥偷偷拿出手机想看菜单，刚打开店家的社交平台页面就意外收到一条新消息。

　　她扬起的嘴角瞬间瘪了下去。

　　“周末加班啊？”

　　“你最好闭上嘴别逼逼赶快干，不然我立马跟总部申请调整成大小周。”

　　这个带着玩笑意味的威胁立竿见影，陈燧抬手在嘴上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他看了会条款，越看越觉得困，揉揉眼睛，还是忍不住在完全睡过去之前开口给自己提神：“怎么突然这么急，之前不都是先开工后补手续的吗？”

　　叶之泽端了咖啡过来，她本来就在加班整理材料，见到这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露出个同病相怜的凄惨微笑后就轻车熟路起身去帮忙泡咖啡了。

　　江馨玥拿起杯子一口干下去大半杯咖啡，抽出餐纸狠狠擦了擦嘴角的棕色液体，颇有几分泄愤的意味，“我收到消息，万虹回来了，她周一，也就是明天会过来，要求我们一定要签了合同才能继续下一步工作。”

　　“而且，她对合作条款有异议，要求重新调整，路总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按万虹的要求重新搞好然后集体讨论，一会开个线上会议。”

　　“欸？”

　　“总之——”江馨玥几乎是把杯子砸在桌面上，“干吧，周一开会，不出意外这份合同就能不出意外的签下来了。”

　　陈燧受詹尧影响，陈燧对万虹有一层天然的滤镜。他没有特意去了解过这位女企业家的履历，只知道是三十过半的年纪，自然而然的就把她的形象和总部那些只见过几面的高层领导联系在了一起。

　　面前的女人身穿白色西装，保养得当的脸上不施粉黛，头发及肩，发尾烫了内扣，颈间一条满串澳白珠链。她的言行中不存在刻意的讨好，大多数时间都在以一种圆滑的姿态在就事论事。

　　万虹是一个很难从外表和举止中判断出实际年龄的人。

　　“我确实是要感谢黎董牵头，这对我们两方来说都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机会。”她颔首肯定了张怀毅的话，不给那人继续开口的机会，眼神望向江馨玥，“但我也想听听江小姐对此的看法。”

　　“科昇自身有一套经过验证的成熟可行的项目研发流程，也因此受到集团公司的青睐。”江馨玥点开桌面上的PPT，从组织语言到开始介绍的整个过程都从容不迫，反正对她来说要做的事情和两天前没差。“我大学时的专业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后来跟着导师做人工智能应用方向的研究。以下是我在研究过市面上的相关产品后结合公司现有经营做出的一些参考。”

　　江馨玥侃侃而谈的声音落入陈燧的耳里时像是遥远的回声般模糊，他只留了一点小小注意力在会议上，更多的则是关注着在万虹身边的那个人。

　　詹尧看不出什么变化，依旧是在陈燧看来偏瘦需要好好喂养的身形，但再仔细看看，青年似乎比往日的他更疲惫了那么一点，不过精神头总归是好的，以一副陈燧不想熟悉的挑不出毛病的商业笑容注视着江馨玥。

　　陈燧知道詹尧的确是在认真听江馨玥说话，不然不可能发现不了他如此赤/裸且不加掩饰的视线。

　　女人咳嗽一声，声音大了几分，众人的视线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聚集在陈燧身上。

　　陈燧接过江馨玥递来的激光笔，清了清喉咙。

　　他好歹是科晟这边负责技术的，哪怕万般不情愿和不看好，也总是要说几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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