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了

　　医院，ICU病房外的走廊，时间仿佛凝固了。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惨白的灯光照在光洁的地板上。

　　许驿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身上还穿着那套精心挑选的新郎西装，领结歪斜，头发凌乱。

　　由于疯狂扒开车门试图救出周枳，双手还沾着干涸发暗的血迹。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颅脑损伤严重，多处脏器破裂出血，生命体征极度微弱……情况很不乐观，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做什么准备？准备接受失去她吗？

　　许驿猛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无法想象没有周枳的世界。

　　那将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荒芜。

　　婚礼上的欢声笑语还近在耳边，她穿着婚纱美丽羞涩的模样还清晰印在脑海。怎么转眼之间，就天地变色？

　　“周枳……周枳……”他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剧烈颤抖。

　　谢时宇和叶零梓红着眼眶站在一旁，想安慰，却找不到任何言语。

　　叶零梓早已哭成了泪人，靠在墙上几乎站不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许驿不眠不休地守在ICU门口，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他拒绝吃喝，拒绝休息，整个人迅速憔悴下去，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第三天深夜，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就在许驿的意识有些模糊时，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响起：

　　【检测到强烈生命绑定意愿。启动紧急协议。】

　　【目标个体：周枳。生命状态：濒危。】

　　【可选方案：生命能量转移。】

　　【执行条件：自愿献祭自身剩余寿命，可换取目标生机。】

　　【是否确认交换？】

　　许驿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

　　他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是幻觉吗？是因为太痛苦而产生的臆想？

　　但那声音如此清晰……

　　他没有任何犹豫。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哪怕这只是一个濒临崩溃者可笑的自我安慰，他也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确认。”他在心底嘶吼，“把我的命给她！只要她活下来！”

　　【协议确认。生命能量转移启动……】

　　没有炫目的光芒，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许驿只感觉一股难以形容的虚弱感，席卷了全身。

　　视线模糊了一下，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扶住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

　　几乎就在同时，ICU里面似乎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过了一会儿，主治医生满脸不可思议地走出来，对焦急迎上来的周枳父母说：“奇迹！真是奇迹！病人的生命体征突然稳定下来了！虽然还没脱离危险，但……有希望了！”

　　周母喜极而泣，周父也重重松了口气。

　　只有许驿，靠在墙上，听着医生的话，脸上平静。

　　他清楚地知道，那个“奇迹”，是用什么换来的。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走在刀刃上。

　　周枳的情况果然一天天好转，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意识逐渐恢复。

　　而许驿，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原本挺拔的身姿变得有些佝偻，浓密的黑发间悄然钻出了刺眼的白发，时常会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

　　许驿依然每天守在周枳病床前，在她清醒时，努力挤出笑容，喂她喝水，给她讲外面的趣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周枳不是傻子，她察觉了许驿的变化。

　　他握她的手不再那么有力，他的笑容带着疲惫，他的眼神深处，藏着她看不懂的痛苦。

　　“许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周枳虚弱地问。

　　“没事，”许驿避开她的目光，替她掖好被角，“就是这几天没睡好。你快点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然而，随着周枳一天天康复，许驿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就愈发剧烈。

　　他看着心爱的女孩逐渐恢复生机，而他自己，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

　　他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一个月？一年？

　　他不能那么自私，不能让周枳刚刚从鬼门关回来，就立刻要面对他即将到来的死亡。

　　那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尽管每想一次，都如同凌迟。

　　他必须离开她。

　　他开始刻意疏远。

　　周枳给他发信息，他回复得越来越慢，字数越来越少，语气也越来越冷淡。

　　周枳给他打电话，他常常借口工作忙，匆匆挂断。

　　他甚至开始避免去医院探望，即使去了，也坐得远远的，不再有亲密的举动，眼神躲闪。

　　周枳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不知所措，委屈又疑惑。

　　“许驿，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她发信息问他。

　　“没有。你想多了。”回复冰冷。

　　“我们谈谈好吗？”

　　“最近很忙，没空。”

　　许驿看着手机上周枳发来的，那些小心翼翼的文字，心像被撕裂般疼痛。

　　他用力捶打着墙壁，直到指关节渗出血迹，才能勉强压下立刻冲到医院抱住她的冲动。

　　他不能心软，长痛不如短痛。

　　决裂的一天终于到来。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下午，许驿拖着虚弱的身体，再次来到医院。

　　他站在病房门口，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推门进去。

　　周枳正靠在床头看书，看到他进来，她惊喜，随即神色担忧：“许驿，你来了？你脸色好差……”

　　许驿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口，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目光疏离。

　　“周枳，”他开口，声音沙哑，语气冷漠，“我们分手吧。”

　　周枳愣住了，手里的书滑落在被子上。

　　“为……为什么？”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许驿别开脸，不敢看她的眼睛，怕自己会崩溃。

　　他狠下心，用最伤人的语气，说着早已准备好的谎言：“没什么为什么。就是觉得……没意思了。你可能很好，但我们不合适。我不想再继续了。”

　　“不合适？”周枳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许驿，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你现在才告诉我不合适？”

　　“人都是会变的。”许驿强迫自己冷笑一声，“周枳，别那么天真。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累了。”

　　他说完，不敢再多停留一秒钟，转身就要走

　　“许驿！”周枳猛地从床上坐起，“你看着我！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因为我的伤？是不是你觉得我会拖累你？”

　　许驿的脚步顿住了，背影僵硬。

　　他多么想转身抱住她，告诉她不是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但他不能。

　　他最终没有回头，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丢下一句冰冷的话：“跟你没关系。只是我不爱了。”

　　然后，他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走廊里，他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墙壁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用自己的余生，换回了她的生命，然后又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将她推开。

　　这大概，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用寿命换她苏醒，却不知她余生都在寻找那个消失的夏天。

　　黄昏书写下的深情诗篇，最终以这样决绝而惨烈的方式，被迫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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