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的执念还活着

　　云水阁，顶层暖阁。

　　熏香依旧馥郁，却仿佛带着一丝粘稠的血腥气。苏夜将肩上昏迷的陌生男子随意扔在地毯上，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他站直身体，墨色的衣袍在灯火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脸上那抹在林清辞面前刻意营造的慵懒早已消散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

　　容渊斜倚在软榻上，银发如瀑，指尖捻着一颗晶莹的葡萄，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尤其是他衣角处不慎沾染的一点暗红血迹。

　　“看来我们的小夜儿，今晚演了一出好戏？”容渊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玩味，琉璃色的眸子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英雄救美？还是……美救英雄？”

　　苏夜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丝毫无法温暖他冰冷的脏腑。

　　“怎么？玩得不高兴？”容渊起身，踱步到他身后，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脖颈，感受着其下微微绷紧的肌肉，“看到你那故人，为了你装可怜、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很得意？”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带着扭曲的愉悦，一点点钻进苏夜的耳朵。

　　苏夜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酒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林清辞苍白的脸，染血的衣襟，以及那双看着他时，永远带着担忧的眼睛。

　　“先生……”苏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这出戏，您看得高兴吗？”

　　容渊低笑，指尖滑过他的下颌：“自然高兴。看一块璞玉被我亲手雕琢成如今这般模样，看他在泥沼里挣扎，看你们之间那点可怜的情谊被玩弄于股掌……还有比这更令人愉悦的戏码吗？”

　　“是啊……”苏夜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却毫无温度，只有无尽的荒凉与自嘲，“这不都是……先生您想看到的吗？”

　　他忽然转过身，直面容渊，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此刻化为一片冰冷杀意，锐利得几乎能割裂空气！

　　“您想看我堕落，看我变成和您一样，只能在黑暗中苟活的怪物！您想斩断我所有的依恋，让我只能依靠您，成为您手中最听话的刀！”

　　容渊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竟露出了更加兴奋和愉悦的笑容，仿佛看到了最完美的作品终于展露了獠牙：“对！就是这样！我的小夜儿！这才是你本该有的样子！”

　　他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这由他亲手催生出的恶念。

　　然而，苏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可是先生……”苏夜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轻柔，却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他向前一步，几乎与容渊鼻尖相贴，“您有没有想过……”

　　“……玩火者，终将自焚？”

　　话音未落，苏夜袖中那柄乌黑的匕首已如毒蛇出洞，带着一道凄艳的寒光，直刺容渊心口！速度快到极致，狠辣到极致，没有半分犹豫！

　　容渊瞳孔骤缩，他身形急退，同时袖袍翻卷，试图格挡。

　　“嗤——！”

　　匕首终究未能刺入心脏，却狠狠划破了容渊的袖袍，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袖。

　　容渊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再抬头看向苏夜时，眼中的愉悦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怒意。

　　苏夜一击未能致命，毫不恋战，身形暴退，与容渊拉开距离，持匕而立，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如同盯住猎物的野兽，充满了不死不休的决绝。

　　“好……很好！”容渊抚摸着伤口，舔去指尖的血迹，“我的小夜儿，终于长出了能伤人的利齿。看来，是那个林清辞，给了你勇气？”

　　苏夜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暖阁内，杀机如实质般弥漫，将馥郁的熏香都切割得支离破碎。

　　容渊看着手臂上淋漓的伤口，眼中的怒意渐渐被兴奋的幽光取代。他舔去唇边沾染的自己鲜血，仿佛在品尝着前所未有的美味。“很好……小夜儿，你终于让我感到……惊喜了。”

　　话音未落，他身影一晃，素白宽袍如同鬼魅，瞬间欺近苏夜！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直取苏夜咽喉，指尖萦绕着阴寒的内劲，带起刺骨的寒风。

　　苏夜瞳孔微缩，容渊的身法比他想象的更快！腰肢以一种近乎折断的柔韧度向后仰倒，同时手中乌黑匕首向上反撩，划向容渊的手腕！

　　容渊变招极快，化爪为掌，掌心内力吞吐，一股粘稠的吸力竟试图锁住匕首！苏夜手腕一抖，匕首如同活物般挣脱束缚，带起一溜乌光，改刺容渊肋下空门！

　　苏夜的招式狠辣、诡谲，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毁灭气息，将容渊八年所授的杀人技发挥到淋漓尽致。匕首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目标只有容渊周身要害。

　　容渊则显得更为从容，他身形飘忽，如同没有重量，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逼得苏夜连连后退。银白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狂舞，在烛光下划出一道道流丽而危险的光弧。

　　“铛！”

　　容渊屈指弹在匕首侧面，一股巨力传来，苏夜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匕柄，匕首几乎脱手！他闷哼一声，借势旋身，一脚踢向旁边沉重的紫檀木桌！

　　木桌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容渊！容渊袖袍一卷，竟以柔克刚，将桌子稳稳接住，随即反手掷回！

　　苏夜足尖一点，身形如燕子般轻盈跃起，堪堪避开飞来的木桌，同时手中已多了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正是那夜在客栈外击杀刺客所用的夜枭针！手腕一抖，数点寒星呈品字形射向容渊面门！

　　容渊冷哼一声，不闪不避，宽大袖袍如同流云般拂过，竟将那些淬毒的银针尽数卷入袖中！就在他拂袖的瞬间，苏夜竟合身扑上，完全不顾自身空门，匕首直刺他心口，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容渊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侧身避让，匕首擦着他胸前衣襟划过，带起一溜布屑。而苏夜的左肩，则结结实实挨了容渊一记蕴含阴寒内力的掌力！

　　“噗——”苏夜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左臂软软垂下，显然肩骨已碎。借着机会，右手匕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再次抹向容渊的脖颈！

　　容渊被迫后仰，几缕银发被锋利的匕首切断，缓缓飘落。

　　“你疯了！”容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苏夜这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是疯了！”苏夜嘶哑地低吼，嘴角不断溢出血沫，眼神却亮得骇人，他状若癫狂，攻势愈发凌厉，完全不顾伤势，每一招都倾尽全力，仿佛要将这八年的痛苦、压抑、在这一刻尽数倾泻出来！

　　暖阁内一片狼藉，名贵的瓷器、玉器碎裂满地，纱幔被劲气撕裂，如同飘零的蝴蝶。烛火在激烈的气流中明灭不定，将两人交错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上演着一出皮影戏般的生死搏杀。

　　苏夜浑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容渊的。他的招式开始变得凌乱，气息也越来越粗重，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容渊虽然武功高出苏夜不少，但在苏夜这种同归于尽的疯狂打法下，也受了几处不轻的伤，衣衫破损，呼吸也不再平稳。他看着如同血人般却依旧死死盯着自己的苏夜，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名为满足的情绪。

　　容渊不再留手，内力催至巅峰，一掌拍出，掌风如同排山倒海，封锁了苏夜所有退路！他要彻底废了这个不听话的玩物！

　　苏夜看着那足以震碎心脉的一掌袭来，奋力举起还能活动的右臂，将最后的力量灌注于匕首，迎向那致命的一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暖阁紧闭的门户破开，一道青色的身影挡在了苏夜身前！

　　是林清辞！

　　“嘭！”

　　沉闷的巨响声中，林清辞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鲜血狂喷，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清辞！”苏夜失声惊呼。

　　容渊看着突然闯入的林清辞，又看看因他分神而露出巨大破绽的苏夜，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

　　“真是……感人至深啊。”容渊收掌，看着挣扎着想爬起来的林清辞，和扑过去扶住他的苏夜，“既然你们如此情深义重，那便……”

　　他话未说完，苏夜看向容渊，那双染血的凤眼里，沉淀为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

　　“容渊。”苏夜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游戏，结束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容渊脸色陡然一变，只觉得体内气血一阵翻涌，一股阴寒毒辣的气息不知何时已侵入经脉，正在迅速蔓延！

　　是那夜枭针！苏夜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让毒素透过衣料渗入了他的皮肤！

　　“你……！”容渊又惊又怒，试图运功逼毒。

　　然而，苏夜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用尽最后力气，手持匕首，再次冲向容渊！

　　这一次，容渊因毒素牵制，动作慢了半拍！

　　“噗嗤——！”

　　乌黑的匕首，这一次，精准无比地，整个没入了容渊的心口。

　　容渊身体剧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匕首，又看向近在咫尺的、苏夜那双冰冷彻骨的眼睛。

　　“……好……很好……”容渊呕出一口黑血，脸上竟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随即，高大的身躯缓缓向后倒去。

　　银发铺散开来，如同盛开后骤然凋零的优昙婆罗。

　　苏夜脱力地跪倒在地，看着容渊的尸体，大口地喘息着，眼中却是一片空茫。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虚无。

　　林清辞挣扎着爬到他身边，不顾自身重伤，紧紧握住他冰冷染血的手。

　　“苏夜……结束了……都结束了……”

　　苏夜缓缓转过头，看着林清辞满是担忧的脸，空茫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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