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 清梦到故家

　　翌日，天刚蒙蒙亮，林之随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后背湿了大半，坐起身便再没睡意。

　　今天要和谭令容一道去拜访季明姜的母亲，索性起来收拾好自己。

　　她在衣柜前纠结，最后选了一套姜黄色的分体套裙。
　　“很衬你。”谭令容向来醒得早，听到她在隔壁窸窣声，便放下平板过来看看。

　　“对了，我看德叔昨天傍晚拿了一大堆礼品放在后备箱，是给芸姨的礼物吗？”林之随挽着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谭令容说。

　　“嗯，还差一样，我正准备去买。要不要一起？”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六点一十五，“这个点应该刚刚开门。”

　　林之随跟他步行到中环一家早茶铺，店里的装修一看就很有年头，但布置得干净整齐。

　　“老板娘，帮忙打包两份豉油乳鸽。”谭令容没有看菜单，直接把钱压在了桌边。

　　早点的香气勾得林之随也饿了，她拿起手机点了蟹肉灌汤饺、豉汁凤爪和红袍荔枝。

　　“谭先生啊，多久没来了，又去看望老朋友？”老板娘这才注意到，谭令容这次来身边还跟着一位女士。

　　“是啊，她就惦记您店里这一口。”他每次去看望芸姨都会给她打包这里的乳鸽，听说是她念书时常来的店。

　　老板端着茶点过来，笑得很开心：“身边有可心人了，真的很般配。”

　　“这碟子桂花糯米藕，送你们，甜甜蜜蜜啊谭先生。”老板娘用林之随也听得懂的港普，真心诚意地祝福道。

　　她冲老板娘一笑，难得的没有为自己解释。感觉不论开口说什么，都会有点让谭令容“没面子”。

　　“还以为你之前很少来香港。”林之随夹了一片糖藕放进嘴里，桂花香清甜四溢，应该是自己酿制的蜜糖。

　　他倒了杯茶推推到她面前，“都是公差，办完事当天就回了。”谭令容不喜欢在外过夜，还因为他有洁癖，算比较严重的那种。知道这事儿的人应该不多，一只手数得过来。

　　林之随了然，“哦”了一声，闷头吃，没再接话。

　　热茶的雾气缓缓升起，让她想起一桩往事。那是她高中毕业典礼，谭令容特意从上海赶回北京，和他一起的，还有他毕业后交往不久的女朋友。那也是林之随唯一见过和听说过，他正式公开交往的女性。

　　“小之，你好，我是靳然。恭喜你考上了理想的学校。”靳然，她是清新脱俗那一挂的，声音也特别好听。站在谭令容身边，那种感觉，就好像原本他们就是一对恋人。真的，很般配。

　　谭令容做东请她们两人吃饭，订得是一家非常精致的私房菜，离她学校不远。

　　她记得，那天的菜是靳然点的，询问了林之随的喜好，又加了两道谭令容爱吃的。她很周到，这是林之随对她的第一印象。

　　一顿饭下来，气氛还算融洽，靳然给她讲了很多大学里他们的趣事，还推荐了好几个对学习有帮助的社团，之后她们在谭令容离席结账时，还加了微信，约定好后面去了上海，再一起逛街。

　　临走时，谭令容还没有回来。林之随忽然想到些什么，神色有些不安，她歉意道：“我去上个洗手间。”
　　“嗯，不着急，小之，我们等你。”靳然贴心地说。

　　这家私房菜是会员制，林之随记得之前偶尔来这里，容二都是划得谭令容的帐，其实不用结账才对。而且他刚刚去的方向分明是洗手间。

　　虽然这里隔音很好，林之随贴在门上还是听到了，里面有干呕的声音。

　　她轻轻推开门缝，看见谭令容趴在水池边，手肘支撑着半个身子，尽量不让自己挨到台面，可能已经吐不出什么了，只是一边咳嗽一边喘息。

　　林之随知道，此刻她不能上前。于是装作若无其事，迅速合上门，她定了定神，洗过手后匆匆返回座位。
　　靳然看到她，晃了晃手里的打包盒，“走吧，我送你回去。你哥刚刚打给我，说公司有急事，拜托我送你回去。这些点心都没怎么动，你带上。”

　　林之随懵懵的，点头道：“嗯，我今晚回学校，正好当明天的早餐。”

　　和靳然在学校门口分开，林之随拎着打包盒，若有所思。她努力回忆着刚刚吃饭的场景，谭令容吃下的最后一口菜，是靳然夹给他的，她说：“令容，这个酥饼是甜口，我不爱吃，你帮我吃完好不好？”

　　林之随当时有点意外，就是这么十几年，她都没见过谭令容帮谁吃被咬过一口的东西，可能不是嫌弃什么的，纯属个人习惯吧。可原来，爱情会改变一个人。

　　那为什么他还要去洗手间催吐呢？

　　她这样想着，一时间出了神。猛然抬起头，才发现德叔的车停在她身边不知多久了。

　　“之随小姐，先生让我来接您回家。”德叔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打包盒，为她打开后座的车门。

　　她本来不想回去的，因为和室友约好明天一起出去庆祝毕业，所以住宿舍比较方便。但碍于心头的疑问，她钻进后座。

　　谭令容果然在车里，领口松垮地斜靠在窗边，眼睛还泛着红。林之随上车后，德叔降下了前后排挡板。他看出少爷情绪不高，红着眼上得车，好一会儿了才说去接之随小姐，想来是晚饭吃得不太愉快。

　　谭令容的个人隐私她不想打听，但出于关心，还是多嘴了：“勉强自己，只会伤人害己。”不想吃的东西，明明可以放在一边不吃，没必要强迫自己去凹人设，事后再去吐，当事人如果知道了，想必只会更加难过。
　　只不过她没有必要站在靳然的角度去代入和共情，后半句就没有说出来。

　　他吐完后嗓子火辣辣地疼，从车载冰箱里拿了冰水，一口气灌下去才好受些。方才洗手间的门被推开时他有所察觉，所以让德叔弯到学校来接她，此刻听了她的话，就不用去印证这个想法了。车里隔音效果太好，一时间安静得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那之后不久，回老宅聚餐时，听容二提起，他们分手了，是靳然提的。

　　谭令容那之后就申请调去欧洲开拓市场，足足待了两年半才回国。

　　此刻，在晨光微熹的早茶铺里，林之随看看对面从容饮茶的谭令容，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的洁癖不止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当年勉强自己吃下那半块酥饼，或许是他对那段感情最大的妥协，而事后的催吐，则身体最诚实的反抗。人对于违背本性的抗争，往往都会溃不成军。

　　这大概也能解释，在和靳然分手后的十三年里，他再也没有开始过任何一段正式的恋情。这个秘密，除了几个成日厮混的至交好友，或许只有她窥见过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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